恰逢君(2)
“可当真是无事?”普氏完全没听进后半句,只捧着她的脸瞧,确定那眼泪是收住了才放了心,这一放了心,就又责备道,“说了莲子不能多吃,寒得很,又不是没给你备,就这么贪么!”
“好啦,今儿无事就好,”贺存高打了圆场,“再者说,她今日还有心救人。”
“救人?!我问你!今儿会游水吗?!”普氏气急了,“今日是青雀去得及时,下次呢!”
“呸呸呸!没有下次!”贺存高往地上吐了几口空气,这才又笑着对贺思今说,“今儿不怕,你娘就是着急。”
她怎么不知道呢?
她只是怀念,怀念吵吵闹闹的双亲。
怀念这个未曾被抄的贺家。
“哎哎哎!怎么又要哭上了。”普氏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便是做了人娘亲也没改过,今日见得女儿这般模样,也是头一次慌得没了主意,“贺存高!你快看看!”
被点了名的人自是明白,开始哄人:“今儿啊,你放心,我们不会怪阿锦的,不会将她送去庄子上,还会让她留下来陪你玩的好不好?不哭昂,不哭。”
贺思今一低头,兀自拿手背抹了脸。
心口说不出的酸涩。
真好,八岁。
一个只需要担心有没有玩伴的年纪。
一个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年纪。
再抬头,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
“那爹爹,说话算话!”
“当然!”
这一晚,贺思今没睡。
她怕这一睡,便再也睁不开眼。
她更怕,再睁眼,又是那个苍凉的世界。
那里,双亲不在,贺家满门成年奴仆流放。
而她,被迫顶着阿锦这个小丫头的身份,被发配进奴业司。
而后,历经六年,得了个鸩酒入肠,刀剑加身的下场。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她辨不清。
痛是真切的,爹娘的脸,亦是真切的。
此间若是梦,那她不想再醒。
此间若是真——
她却不敢信。
直到窗外现出一点鱼肚白,这小小的八岁的身体才终究没扛住,到底合了眼。
院外,一个小丫头被青雀拦住:“夫人不是叫你这几天好生歇着么,怎么又过来了?!”
小丫头仰头,正是前日被救上来的阿锦,听着眼都红了:“小姐是为了救我落的水,我听孙婶说,小姐昨日哭得厉害,她也不会水,却还为了我……我……我这条命是小姐的!夫人说,是小姐求情我才没被送出府去,呜……青雀姐姐,阿锦已经好了,阿锦可以伺候小姐的,阿锦往后时时刻刻都陪着小姐,哪怕折了我这条命,也要护小姐周全!”
青雀已过二八年纪,瞧着眼前这小丫头信誓旦旦的模样着实是想笑出声来。
只是,夫人说得对,这次的事,对小姐来说,恐怕也是幸事。
阿锦这孩子,太活泼,叫人不放心,此番,倒是能叫她成熟点,往后伺候小姐也能长点心。
想着,青雀便就板正了脸:“小姐昨日受惊,将将睡着,你且先候着。”
“是!”
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午时。
贺思今是被热醒的,盛夏的阳光洒进窗棂,炙烈极了。
她缓缓伸出手,叫那光穿过掌心,映得指尖透亮。
然后,下一刻,她兀得笑出声来。
是真的。
她没有死在那血泊中,她还在贺家。
她仍只是贺家八岁的大小姐。
那六年光景,原才是一场梦。
“咳!咳咳咳咳咳!”
动容的笑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动了外边等着的丫头。
阿锦推了门进来,着急忙慌地将水盆搁下,一把扶住了床上人。
“小姐!”她替贺思今拍着背,“可是昨日着了凉?!”
“我没事,”贺思今按住心口,掀眼看她,“只是太高兴了。”
“啊?”
“多好,你看,我们都没死。”
这话怕是刺激了人,阿锦嘴巴都差点扁了。
贺思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孩。
那一场大梦里,她顶着这个小丫头的身份苟活了六年。
全因在八岁这一年,真的阿锦死了。
可现在,阿锦没有死,是不是说明,那个梦也可以全不作数?
“小姐?”阿锦挥了挥手,“小姐别吓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贺思今缓缓揭了被子:“做了个噩梦,醒了。”
“醒了好,醒了就好,小姐,厨房里特意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一会奴婢给你端进来?”
“好啊。”
连着好几日,贺思今才算适应现在的身体。
毕竟,梦里的六年太逼真,蹉跎得她已然失了孩童心态。
虽说已经告诉自己莫要再想,可终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