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197)
只是想在生命的尽头,多瞧他一眼,又或许,想要从那双冷漠的眼中窥见一丝不舍。
好似得他动容,便也能好生赴死。
可最后,他没有遂了她的意。
从他抽回自己的衣角起,她便就放了手。
一辈子,终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一点点的流连。
不必开口,就此埋葬。
便如他落在耳边的“好生安葬”。
笔下晕作一团。
原来上辈子,已经入过心。
所以,今日瞧见琉玥与他贴近的身姿,才会失常。
才会不安。
才会窒息地想要远离。
贺思今啊贺思今,你是在害怕啊。
害怕这辈子他的温柔,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害怕倘若是有一日历史重现,她也不过是那个被“好生安葬”的人。
原来,一遭被蛇咬是真的。
哪怕轻易动一下脑子,她也能想明白今日的他大抵不过是逢场作戏。
心里,却是难受的。
这难受赤条条不带一点回避地将前世撕开来,从溪流汇聚成了澎湃巨浪,将她将将探出的一点心思拍在了岸上。
这原就是在意。
可她,不能这般在意的。
门上轻叩,叫贺思今回神。
低头,面前的纸已经废得厉害。
“何事?”将纸团了团,扔下时,余光却瞥见一袭玄色身影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银红的富家公子装束,此番走近,目不斜视。
只是一个恍惚,她陡然撤回了眼神,慌张站起。
她不说话,可那双眼睛却是红的。
宴朝有些错愕,过来她院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会恼,会不高兴,都是应该的,毕竟当时的情境,无法不叫人误会。
他是她的夫君,于情于理,她都有将他发配到书房的权利。
可他思来想去,仍是想过来与她解释清楚。
她是他的妻子,于情于理,也该知道他的计划。
不想,这一见,竟是撞上一双受惊的兔子眼。
他险些忘了该说什么。
贺思今下意识就抬起手背贴了自己脸,确定自己没有失态才平静唤了一声:“殿下怎么来了?”
“多年前,宫中掖庭司曾放出宫一个女孩,名唤柳月,其名为之前的容妃娘娘所赐,因其耳郭后的发间有一处月牙胎记。”
贺思今抿唇而立,丈远之外,男人停下步子。
“此女出宫后辗转去了潜昌,后来,便就入了洪氏乐坊。洪家捐官之后,掌水运,为免名声所累,洪氏乐坊全数遣散。西戎王女姬偲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姬偲身份不同,去岁西戎八旗军帅亲至主婚,又得皇帝赐婚,才算是慈家明媒正娶。”
顿了顿,感觉到小姑娘听进去了,宴朝才继续:“此女在潜昌时候便与姬偲以姐妹相称,姬偲嫁人之后,曾将她托付给了西戎军帅虢邕,虢邕允她自己选择,她不愿入西戎,自愿留在了边城郗州。后来,探春楼建成,她就成了领茶姑娘琉玥。”
“探春楼地处郗州,接纳四方来客,原是茶楼,却能叫人流连忘返,来过的客人都是回头客,客人一个带一个,不到半年时间,探春楼已经颇有名气。楼内明面上只做茶水生意,訾昶不信,也曾探过几次,虽说领茶姑娘不少,但确实没查到有其他勾当。廿复曾因处理姬偲一事知晓琉玥,加之訾少帅特意提及,所以,今日我们去,便是为了探探虚实。”
听到这里,贺思今低头,他已经解释得足够详尽了。
连带着细枝末节的都没落下。
“殿下有心了。”
她说得清晰,宴朝也听得明白。
是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明白,眼前人是低落的,这种低落,无关误会,无关生气,是一种似是发自于内里的疏离。
他不会说话了。
突然的沉默。
没有了男人的声音,房中冷不防就静了下来。
贺思今暗自深深呼了口气,复又扯出一个笑:“殿下,已经很晚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宴朝没动,只是深深看下去。
贺思今兀自定了定神,往门边去:“那,我送送殿下……”
男人挡住了她的路。
她退了一步,玄色的衣襟便就跟了一步。
“殿下你……”
猛地抬头,贺思今才发现,从进门到现在,宴朝都不曾错眼。
似乎,单单就是在等着她。
指尖不由收紧。
“你刚刚哭过?”他问。
“没有。”她坚定回。
“……”
贺思今从来没想过,宴朝会是个这般固执的人。
他执拗地拦在她面前,岿然不动。
片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
“宴朝。”他打断,声音也轻若扑蝶,“如果你不想唤夫君,可以用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