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滚了四遍,茶水冷了一茬又一茬,终于轮到她出场。
托盘在手,她端着茶恭敬入内。
她低头过门槛,说不紧张是假的。紧张的结果就是不长记性,磕碰的痛感从脚尖再次传来,泪水蓦地如雨下。
泪眼朦胧中除了崔氏的衣裾之外,还有一抹玄墨的袍摆。那袍摆绣着暗红的纹,底下是一双黑色的锦面高靴。
她真的不想哭,怪只怪体质如此。
下跪,高举奉茶。
微抬的眼皮不经意迎上一双冷沉渊深的眸,分明是波澜不惊的目光,却仿佛暗藏着金戈铁马的肃杀。
只一眼,已让人心惊,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她想这人应是长得很好看的,就是不太敢细看。
宁凤举睨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这就是那日所救的女子。
太弱,太麻烦。
还真是不如不救。
“小女跪谢王爷救命之恩。”
燕迟忽然记得这位广仁王在书里的存在,还真不是一个能指望得上的。因为在书里,宁凤举渐渐淡出朝堂,听人说后来一直在寺庙里修行。怪不得看起来不近人情,没有温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不过这人若是对世事不在意,或许正好可以为她所用。日后如果她真的为保性命扯出这人来虚张声势,或许这人也不会和她计较。
思及此,她将茶举得更高。
茶香氤氲,是上等的雀舌。
宁凤举在侯府众人的注视下接茶,他知道哪怕是闻起来再馥郁的东西,入口之后注定都是无滋无味。
永昌侯对皇兄尚有可用之处,燕家的面子他给了。
揭盖,散气。
茶才一入口,他心神一凛。
这茶…
竟然有味道!
第3章
五年前。
他被蛮丘大军困于降龙隘数月,初时粮草还算勉强,后来日渐不支。飞禽走兽、野菜野果、草根树皮,最后是战马……
血月当空人如血,鬼哭出夜人似鬼。
那一战实苦,结果却是大捷。也正是因为那一战,他名扬沙场。只是谁也不知,自那以后他味觉全无。
雀舌之味清雅如兰香,微甜,入口生津。
难道他的味觉已经恢复?
茶再入口,证实他的味觉。
这样的滋味,暌违五年。
上位者细枝末节的一个小举动,在旁人看来皆是另有深意。寻常敬茶,不拘是媳妇茶还是孝敬茶,受茶者大多轻抿一口做个样子,鲜少会喝第二口。
侯府众人心思各异,目光皆从宁凤举身上移向燕迟。
燕迟岂能无感,心中亦是颇有思量。
她一个失节的女子,有什么地方值得宁凤举这样的人物另眼相看?
除去这张脸,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只是……
并非她妄自菲薄,书中所写宁凤举最后隐居清修,证明其并非好色之人。若他真有此等爱好,何至于还未娶妻,甚至也未纳妾。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
因为他们不知后事,不知道宁凤举最后的结局。在他们看来宁凤举能喝第二口茶,表明的是对燕迟的满意。至于哪里满意,是满意这份诚意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敬完茶,谢完恩,燕迟告退。
一路思量不断,回到居福轩后揽镜自顾。这眉这眼这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得天独厚的优越。
聿京第一美人。
当真是名不虚传。
哪怕和她以前长得像,哪怕她这两日见得多,再见之下依旧让她惊艳。
站起身旋转衣袖,细腰不盈一握,该大的地方却又有别于常人的饱满。即使是自己这么看着,都能把自己看到脸红心跳。
“大姑娘,你从回来后就一直照镜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晚霁心里直打鼓,她怕大姑娘嫌她话多,一路都憋着不敢问。
好容易回到院子,大姑娘在镜子前一坐就是半天,话也不讲,也不哭也不笑,她实在是怕得紧。
“大姑娘,你别看了,你再看下去也是这么好看。你看你这眉眼,还有你这身段,怎么看怎么好看。万一你自己看得久了,陷在自己的绝色中无法自拔,那可如何是好?”
燕迟:“……”
这丫头到底是真憨还是假憨。
“大姑娘…”
“这个给你。”
“大姑娘,你给我铜钱做什么?”
“买你一刻钟,给我闭嘴。”
晚霁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圆脸满是懊恼。朝露很早叮嘱过她,让她少说话多做事,她怎么一点也不长记性。如果朝露还在,必能给大姑娘分忧。不像她,明明知道大姑娘有心思,却不知道从何帮起。
耳根终于清静,燕迟长长吁出一口气。
镜中的美人也跟着叹气,颦眉都透着一股子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