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师雁行等人才慢悠悠去镇上。
老远就看见王桃的摊子前人头攒动,她的大嗓门清亮高亢,毫无滞涩地划破晨曦。
“来来来,昨天谁先定的来着?劳驾在右手边排队领哈,没提前订的在这里……”
师雁行噗嗤一笑,王桃就发现她来了,偏脱不开身,只好拼命招手示意她过去。
江茴带着鱼阵去跟刘大娘说话,师雁行过去对王桃道:“桃儿姐,买卖不错嘛。”
不光王桃来了,她甚至将公婆和两个小孩儿也拖来,两两一组,一组专管收钱,一组专管交付提前预定的。
她自己则现买现卖,又负责居中调停,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
“嗨,托你的福!”王桃眼睛亮闪闪的,里面全是满足,“你再不回来啊,这料包都该用完了!”
言语间难掩得意。
她是个敢想敢干的,接了这买卖后就满城里吆喝,还拉了两个要好的小姐妹入伙,学着之前师雁行让自己做的,请她们负责向城西和周边村镇兜售,自己给提成。
如此一来,局面彻底打开,家里又添置一口大锅,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那感情好。”师雁行笑着道恭喜。
那边二老发现她来,忙谦让坐下喝水,师雁行婉拒。
“我带了大概半个月的量来,可照你们如今红火的模样,只怕十日就能用光了呢。”
众人说笑一回,老太太腾出空来带他们家去放料包,路上见四下无人,竟小声说:“小掌柜的,你那个什么腐竹的,给陆家酒楼学去了哩!”
腐竹的制作方法被人破解,这个师雁行早有准备,听了倒不意外。
“哦?他们公开售卖了?”
破解是一回事,悄默声公开售卖又是另一回事。
老太太摇头,“那倒没。”
她有个小辈就在陆家酒楼打杂,前几日来看她,偶然提起此事。
“他说看见那陆掌柜自己煮了下酒吃呢,只是外头水牌上倒没有,也并没有客人知道他们能做那个菜。”
师雁行笑笑,“多谢您老提醒。”
没有公开售卖,证明陆振山还没糊涂到家。
老太太摆摆手,“这算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给王桃送完卤料,师雁行这才去陆家酒楼。
一见她来,吴管事就跟见了亲人似的,热情得不得了。
说老实话,过去几天眼睁睁看着那王桃弄得风生水起,他们不眼热是假的。
一开始明明是他们占优势啊,谁料弄着弄着,反倒被个村妇超过去,唉,真是世事难料!
说好了五天就回,吴管事巴巴儿算着日子,谁知又晚了,心中难免七上八下。
一时又担心师雁行临时反悔,一时又担心她干脆待在县城不回来了,竟患得患失起来。
再次坐下谈,一个诚心想买,一个诚心想卖,气氛很有点诡异的和谐,仿佛之前的种种过节都不存在一般。
陆振山这次没让陆铭出面,请了本地一位很有名望的老者来做保,自己跟师雁行就部分细节讨价还价一回,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签文书前,师雁行忽然道:“陆掌柜,有件事还想跟您商量下,关于那个腐竹和酸菜……”
陆振山心里一咯噔,老脸微囧,多少有点尴尬。
之前他轻视师雁行,看破腐竹奥秘后让陈大厨做了出来。
便是那酸菜,也不过几天就得了,本还有些自得,可后来师雁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份自得就成了烫手山芋。
万一给人家知道,还以为他们没有合作的诚意咋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振山干巴巴笑了下,“这个,实不相瞒,实在是见猎心喜,没忍住……但我晓得规矩,并没对外卖呢!”
这年月并没有专利的概念,但各行各业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模仿,你固然可以模仿,但总归有些理亏。
说到底,终究就是偷么。
若有那不讲究的,偷了就偷了呗,你能奈我何?
但陆振山看出师雁行的潜力,如今是真心想与她长期合作,这种“偷”的事,自然不能公开做。
师雁行笑道:“我自然相信陆掌柜为人。”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陆振山临时顿时火烧火燎的起来。
陆振山才要说话描补,却见师雁行一抬手,继续道:“请您听我把话说完。既然您做了,想必也知道,这实在是个费事费力的苦活计,咱们都是做长远买卖的,恐怕不能单独再做那个。”
陆振山沉吟片刻,“确实。”
那腐竹的做法不难,但是太麻烦了!
先是泡豆子,又磨豆浆,控水,熬豆浆,挨张结皮,晾干……
陈大厨做了几回就有点受不了。
有这个工夫,干点啥不成啊?!
师雁行又说:“所以我想把这两样的法子交给村民,让他们做,咱们买现成的。故而要在在文书上添一条,明年正月之前,陆家酒楼不得对外公开售卖自家制作的腐竹和酸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陆振山失声道:“你竟愿意主动教给旁人?”
这年月,谁有点独门手艺不是藏着掖着?
腐竹的法子他确实破解了,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的,只要师雁行不主动说,那就是独一份儿!
做出这个决定,是师雁行认真思考,仔细比对了性价比之后的结果。
以前的她一无所有,连启动资金都是江茴当了镯子换的,那时候她们能出卖的只有劳动力和时间。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成功从初级劳动,晋升为赚取附加值。
说白了,她现在的时间和精力值钱了,与其再累死累活做腐竹、腌酸菜,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做别的,赚取更高的附加值。
而且村民们有了技术,甚至可以形成固定的产业链,自己的食材供应有了保障不说,也能顺带带动大家一起致富,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陆振山听罢,半晌没言语,良久才长叹一声,“师掌柜高义。”
若换做是他,绝不可能轻易舍弃。
无论师雁行此举到底是为人还是为己,她确实做到了。
单冲这一点,就值得敬佩。
两边都没意见,痛痛快快签了文书。
看着墨迹未干的文书,陆振山总算松了口气。
可算成了!
“来人,上茶,上好茶!”
吴管事笑着招呼起来。
“时候不早了,师掌柜和令慈、令妹不如就留下一道用饭,从今往后大家也是朋友了,权当聚一聚。”
陆振山热情邀请道。
师雁行没有拒绝。
这次陆振山确实用了心,还特意命后厨做了孩子们喜欢吃的小兔子形状的豆包,鱼阵果然喜欢。
一时饭毕,众人坐着慢慢吃茶,又说些闲话。
陆振山试探着问起师雁行这次去县城的经历,一来想摸摸底,二来也是找个话题。
师雁行明白他的意思,也没瞒着。
“也是大官人错爱了,难得能为贵人们做席,只是没想到撞了大运,竟得了孙县丞青眼,下月是他家老太太寿诞,又要去做席呢。”
她和孙良才、郑义都简单交涉过,一致同意不用太名贵的食材,只尽力追求美味即可。
主要是到时候县令本人也可能露面,即便他不来,人多眼杂的,若满桌尽是山珍海味,传出去孙良才的官皮也就穿到头了。
反正师雁行给郑家做席面,外面没人知道酬金多少,到时候完全可以说正常市价,或者干脆就是“为孙大人孝心所感,略表敬意”。
也就不算受贿和以权谋私了,故而如今也不怕外头人知道。
陆振山抓着茶盏的手一紧,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孙县丞?可是那位孙良才孙大人么?”
师雁行点头,“正是,陆掌柜消息果然通达,不像我,被叫过去时还两眼一抹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