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真的太大了,城内外常住人口逾百万之巨,一家店面真的无法完全辐射全城。
分店势在必行。
算来五公县的师家好味是本部和分店二号,沥州又有三号、四号,现在的是分五号、六号,再开的话,就是分店七号,另外大小经销商、加盟商若干,主营卤味,近的还会来批发各色甜品去下属县镇贩卖。
说到卤味,卤料粉的买卖跟自助餐厅、甜品部几乎就是师家好味的三座大山,共同支撑起八成以上的营业额。
每日来京城做生意的客商不知凡几,好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回,要么带些耐放的伴手礼,要么干脆再贩些货物家去,如此一来一回都不走空,方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再者还有那有眼光有胆魄的商人,眼见师家卤卖得好,不免想着:看着也不难,不若我也弄些家去自己做了卖,要是卖得好,自己开张当老板,岂不比这样年年四处奔走的强?
能来京城买卖的人自不必说,胆子都大,敢想敢干,去年师雁行还没怎么对外宣传的,就有不少人来问卤料粉批发的事,做成许多单。
那些人回去,少不得添油加醋,将卤味说成是京城独有的美味。
“就是那些有钱人家,做官的人家也都买了吃呢!你若吃了,就跟京城的贵人们是一样的!”
无论哪个时空,首都效应同样可怕。
转眼过了十五,柴擒虎开始上衙,师家好味也重新营业,大家都忙碌起来。
新自助餐厅仍面向大众,选址局限较少,相对简单,仍交给原来的牙行,对方当场就提出来十多个选址。
出门时胡三娘子还笑,“看来这买卖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年前各处店面还挺紧俏的,这一过了年竟多出来这么多,可见生意不怎样。
师雁行亲自进行了甜品部的分割,也不远去,就在酒楼旁边的一个铺面内,重新装饰一新,由三妹任部长,并不算独立分店,但有独立经营权,直接向师雁行负责。
除创业之初的大碗菜,师雁行都努力填补市场空白,不赚底层百姓的钱,非但不赚,逢年过节还会随大家一起施粥舍药。
这么做一来是穷苦老百姓身上本就赚不到什么钱,二来也是为了最大程度避免“与民争利”。
虽说冯田离京,庆贞帝明摆着不想追究,可“与民争利”这四个大字仍如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头顶,不得不防。
别跟皇帝讲感情。
能当皇帝的,翻脸都比翻书快。
师雁行打从进京之前,就已经在琢磨退路了。
君不见,曾经的张党何其风光?张心、张芳,险些一门双阁,龙子凤孙尚且要避其锋芒,可如今又怎么样了呢?
正月十五夜里她和柴擒虎一起去街上赏花灯,中间途径张家巷,内外依旧戒备森严。
外面花灯满天,烟火缭绕,张家巷却黑漆漆一片,死一般沉寂。
宛若隔开的两个世界。
“过了年,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柴擒虎低声道。
张心毕竟是两朝元老,门生广布,就算不看他的颜面,也要顾及先帝的名声,所以庆贞帝留他们过了个年。
是恩赐,也是折磨。
逢五逢十是大朝会,节后第一天也是,正月十七上朝当日,数位朝臣一起出列,弹劾张氏父子在任期间肆意妄为,贪赃枉法、侵占民田等共计三十多条罪状。
庆贞帝面无表情看着,觉得既畅快,又讽刺。
出声的这些朝臣之中,固然有忠臣,可也有几个是曾经张氏父子如日中天时四处巴结的。
如今张家一倒,他们便迫不及待跳出来,落井下石,生怕被牵连。
何其讽刺。
年前众人就已议过一回,三法司过年都没捞着放假,上下一干官吏数百人都被埋在海量卷宗文书之下,熬得风干。
如今新年伊始,也该有个结论了。
三天后,圣旨下了:
姑念张心年事已高,又曾屡立功勋,贬为庶人,即日起离京,遣返原籍,永世不得返。
短短一个春节,就活像苍老了十岁的张心颤巍巍接旨,仅有两个老仆与他同行,张芳等子孙被软禁在另一所院子里,只闻哭嚎之声,未能相送。
据当日押送的差役说,张心没掉一滴泪。
或许是数十年的政斗已使他如此心狠,又或是最后一点骄傲,叫他死都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
总之,这父子的最后一面,他没回头。
而就在张心离京后的第二天,另一道旨意紧接着下来。
张芳等五名官员当天推出城外斩首,余者各自死刑,或秋后问斩,或赐自尽。
以张家为首的数十名官员抄家,其家眷未过车轮者入贱籍,永世不得出,成年者斩首。
分家参与者,斩首、抄家。无关或轻罪者流放。
张芳死的消息当天就传到张心所在的客栈。
张心当时愣了下,也没哭,过了会儿,轻轻嗯了声,好像只是听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消息。
只是回房休息的路上,有些走神,摔了一跤。
当晚,张心自尽了。
最后一点体面和指望,他终究没盼来。
沉寂了许久的京城街巷,终于再次热闹起来,各路消息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入城中,叫人目不暇接。
听说张氏父子的下场后,师雁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痛快么?
确实是痛快的。
但同样的,她也久违地感受到了权力的可怕。
权力让张氏父子拥有一切,也让他们失去一切。
帝王之心又是多么狠厉!
庆贞帝明明可以同时赐死张氏父子,却偏偏先让张心返乡,给他一点希望。
然而不等他高兴,又毫不留情地杀死他最器重也最疼爱的唯一嫡子。
但凡张芳苟活,哪怕让张心即刻去死,他也不会犹豫,不会遗憾。
但偏偏庆贞帝饶了张心一命,杀了张芳。
他没杀死张心,可又确实杀死了张心,用最残酷、最兵不血刃的手段。
最后的最后,史书上还会记载庆贞帝的英明伟大、慧眼如炬,以及为了维护先帝颜面而如何忍让,孝心简直感天动地……
中午柴擒虎回家时,师雁行抓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你一定一定要做个直臣,急流勇退。”
奸臣只能享受一时,忠臣可能随时赴死,唯有直臣,剑走偏锋,方可有一线生机。
直臣正面体现皇帝的容人之量和气度,没有任何一位自诩贤明的君主会杀死直臣、谏臣!
君不见,冯田曾那般偏执,惹人生厌,最后不还是丝毫未损?
柴擒虎笑着点头,主动亲了亲她,“好。”
顿了顿,又道:“过些年,我就找机会退了。”
多少岁呢?
四十来岁吧!
不算年青了,也不算年老,仍可照顾家人,四处游走。
待到那时,想必朝堂风云也看遍了,富贵荣誉也享尽了,再贪恋不舍也没意思。
人不能贪得无厌,越走得晚就越不想走,最后干脆走不了。
若庆贞帝还在位,必然也已年老,若依旧英明,想来也能容忍他再放肆一回;
若心生猜忌,更该退出。
若不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再赖着,恐怕会变成第二个张心,终究无趣。
正月底,二月初,张党陆续被清理完毕,关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也陆续下来。
别人师雁行不关心,只听过就算。
柴擒虎官升两级,任工部侍郎,正四品,赐宅院。
另因其骁勇果敢,额外加封上轻车都尉,同为正四品武勋爵,无实权,可世袭。官职和爵位并行,互不干扰,可领双俸。
如此一来,师雁行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诰命,逢年过节可入宫拜见。
又因柴擒虎身上还多一个爵位,正式迈入贵族行列。
当初与柴擒虎同去宜州,却埋骨当地的七品官彭芳奇同样被追封:官升三级,以四品官员的规格重修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