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晖才刚送走一波人,正闭目假寐,听了这话就笑道:“可是要写书信,请坐吧。”
那商人坐了,一面听白花子和伴当们喋喋不休,一边带些恭敬地请孟晖写信,偶尔还扭头插一嘴。
“……皇上他老人家大发神威,一口气捉了好些贪官污吏,哎呦呦,你们来晚了,竟没瞧见当日抄家的模样,那些个金银珠宝就不用说了,当真搬山填海一般……又有沉得压断抬杆的金锭子,那么老大一坨……”
白花子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比划出来的金锭个头,叫伙计们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乖乖,有那么大?!”
白花子老大肯定地点头,“老大了!”
或许当初看见的并没有这么大,可随着说的次数越多,那金锭的体积也随之膨胀。
没准儿等过几年再回忆此事,还得长个儿。
众伙计们就都倒吸凉气。
真不愧是京城的贪官啊,贪金子都弄这么大的!
有人就忍不住畅想起来,若自己能弄那么一块,不,或许不用一块,就只要一个角儿,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啦!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也不算晚,听说那才是头一拨儿,后头且还有的看呢!等转过年来,说不得也要砍一批脑袋!那才叫稀罕!”
那请孟晖代写家书的商人一听,也有些入神。
孟晖一心二用,下笔如飞,听着他们半真半假的吹嘘,既叹又笑。
寻常百姓只顾听热闹,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险象环生,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好了,旁边就有送信的,若着急,单人独程,快得很,只是贵些。若不着急,等凑十日一并发出,费用均摊,就能便宜些,只是慢。”
那商人奉上润笔,闻言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多谢先生提醒。”
说着,便去那边交付信件。
眼见快到午时,孟晖也有些饿了,便要收摊。
那边伙计们已经按捺不住,嚷嚷着要吃饭,白花子一听,拍手笑道:“这倒是问着了!你们这小一年没来,不晓得城里变了许多,现今若说吃饭哪里去,最时兴的便是师家好味了!可巧那掌柜的过几日要成亲,内城的酒楼和外城的自助食肆都打八折,就是你若花一百文,只需付八十文,实惠的不得了,这几日大家都去吃……”
听见熟悉的名号,孟晖收拾摊子的动作一顿,不由跟着笑了。
她到底是成功了。
说到成亲,月初师雁行和柴擒虎就送了帖子来。
他这两年日子虽好过些,可若想采买衬得上那两位的名贵贺礼,仍有些捉襟见肘,索性另辟蹊径,托人去寻些个孤本,想来也有些眉目了。
那商人一行一听,果然欢喜,又问有什么菜。
白花子笑道:“若问这个,当真愁煞我,那师家好味酒楼自不必说,一溜儿水牌上百道菜品糕点,俱都是外头难见的精致菜肴。更别提什么蛋挞、蛋糕的,如今最时兴的便是飘雪蛋糕,就连硕亲王他老人家也隔三差五就打发人去买呢!
咱们也没见过,也没吃过,实在想不出吃的玩意儿如何下雪……可既然那些达官显贵都争着抢着买,必然是极好的。
便是那自助,一天连汤带饭三十道,七天一换,便是你日日去顿顿去,都未必吃得过来呢!”
因又想起一回事,“你们不是爱吃鱼?又嫌京城人不会吃鱼,如今有福气啦,那师家好味颇擅做鱼,什么清蒸红烧、鱼丸鱼糕,没准儿也不比你们老家差呢!”
且不说一干伙计早被白花子丢出来的一连串名目勾得晕头转向,口水四溢,那商人原本只有五分兴致,此时一听有好鱼吃,便涨到八分。
他是福建沿海人,带人下海捞珍珠为生,从小便是吃鱼的,如今一路北上卖珠,难免思念家乡饮食。
奈何内地多河鱼,刺多,泥腥味重,他们很吃不惯。
之前好容易在京城找到一家有家乡风味的菜馆,如获至宝,不曾想因生意很不好,一来一去间,竟关门不干了!
“既如此,你就带我们去那什么师家好味!”
南海珍珠个大浑圆,光彩夺目,有好珠子不愁卖,虽辛苦些,赚得也多,故而舍得花钱。
那边孟晖将小桌和板凳整理成一个担子,一抬头,就见众珍珠商人跟着白花子往师家好味的方向去了。
他不禁笑了一回,挑起担子,溜达达往雇主家走。
如今的雇主甚是厚待他,不光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还单独为他辟了个小院子,朝街开门,自成一片天地,出入很是便宜。
孟晖才进门,就有人来说:“孟先生,方才有人来传话,说是您托他寻的书找到两本,劳您亲自过掌掌眼。”
孟晖很是欢喜,来不及更衣,忙放下担子,取了钱袋出门。
稍后去见了那书贩子,果然有两本旧书,一为游记,二为神怪小说,都是前朝所作,风格独特,只是名声不大显。但孟晖看过两本,觉得甚好,想着以师雁行的性情癖好,大约也会喜欢。
那寻书人好奇道:“非什么名家大作,先生何苦非要寻它们呢?”
作者不出名,便是找到真迹也买不了大价钱。
孟晖笑而不语,给了钱,道了谢便走。
因师雁行和柴擒虎大婚当日,孟晖还要给学生上课,未必能按时赶到,便特意提前送来。
师雁行正在家试婚服,听见他来,很是高兴,亲自去前院接待了。
见她容光焕发,面若桃李,便知过得顺遂,孟晖也觉欢喜,递上那两本书。
“恐那日来不及赶头一波,今日就先抢一回。”
师雁行忙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孟先生也爱看他的书么?”
见她欢喜不似作假,孟晖松了口气,笑道:“是,也曾发愁送些什么才好,想着你与柴大人皆是一般无二的磊落飒沓之人,想来也喜欢这般天马行空的书,可千万别嫌简薄。”
“哪里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师雁行当即翻看一回,爱不释手,亲自小心放到书架上。
正说着,秋分又在外头喊,说是柴大人到了。
师雁行就笑,“今儿可真是赶巧了,你们也许久没见了吧?”
孟晖也已听说了柴擒虎南下擒贼九死一生的事,钦佩非常,“柴大人一去便是大半年,也确实许久啦。”
大禄民风开放,也没什么男女婚前不见面的传统。况且师雁行和柴擒虎本就是至亲师兄妹,以前也不知见过多少回,自然更不在意,故而柴擒虎近来隔三差五就拄着拐往这边跑。
孟晖闻言,忙起身相迎,不多时,就见柴擒虎一步步挪了进来。
师雁行眼睛一亮,“今儿竟不用拐了?”
柴擒虎顺势抓住她的手,鼻尖微微带汗,“好多了,慢慢走几步无妨。”
他这几日有意练着呢,总不好过几天来迎亲时,还是三条腿儿。
一辈子就这一回,咬牙也得坚持住喽!
见他们二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孟晖无奈清了清嗓子,“柴大人。”
我这么老大一个人就没瞧见?
柴擒虎这才发现廊下还站着个人,左右是熟人,也不必拘礼,索性依旧抓着师雁行的手对孟晖笑道:“先生来啦,到时候可要去吃喜酒哇!”
“恭喜恭喜,”孟晖笑着拱拱手,玩笑道,“同样的话,方才已听师掌柜说过。可咱们事先说好了,我没多少银子,只怕到时候要空着手去白吃白喝喽!”
说是这么说,他早已不比以往,多了没有,随份子的银子还是掏得起的。
柴擒虎和师雁行便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不比旁人,人来了就最好!”
说得孟晖也笑了。
三人又进屋畅谈几句,期间不乏朝政时局,各有见地。
如今三人都有了不同的际遇,眼界胸襟今非昔比,当真言之有物,字字珠玑,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