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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270)

“说是这几日小柴大人把六部上下都烦了个透顶,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在议亲……”

现在好多衙门的人,老远一看柴擒虎就避之不及,总觉得吵得眼睛疼。

庆贞帝果然笑了一场,接了送进来的梨膏吃。

见他笑了,王忠讲得越发卖力,“不过也有人笑话他傻……”

分明是备受皇恩的新科进士,什么样的高门贵女使使劲够不着?好好结个亲,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就有了,偏偏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商女。

这辈子就算完了。

“傻?”庆贞帝轻笑几声。

花团锦簇彩瓷茶杯被轻轻搁到桌上,杯底和桌面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被水面上飘来的丝竹声迅速压了下去。

“这才是大智若愚呢!”董康道。

发生在朝中的事就没有秘密,不过短短几日,小柴大人一亲的事就传开了,能知道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难得休沐,董康应了几位同僚的邀请,去湖上泛舟,席间也不知谁先说起近来朝野趣事,一来二去就把话题扯到了柴擒虎身上。

“董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么?”

有人问道。

船夫拨弄着桨,水流顺着木片滑落,在湖中泛起道道涟漪。

董康尚未开口,就已有人赞同道:“就是这话,君不见裴远山那厮是何等老谋深算?当初多少人都断定他起不来了,谁知一招以退为进,被贬去那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数年,竟又能东山再起,重获圣眷,被一举点为国子监祭酒……”

有人酸溜溜地说,不过是沾了徒弟的光。

那人便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收徒弟的满殿都是,可能沾到徒弟光的又有几人?

况且陛下素来恩怨分明,倘或他当真已经厌弃了裴远山,别说他的弟子中了进士,就是连续两届夺了状元,该贬还是贬。

当下的情形分明就是还有意重用,只碍于之前一直没有台阶下,所以迟迟未能推行。

如今他的弟子争得荣光,便顺水推舟,把老师拎出来。

那几个人便都不说话了。

天下之大,能人何其之众,朝堂内外多如过江之鲫,本也没什么稀罕。

难就难在一家老少、一门师徒都争气,彼此提携,只要一人仍屹立不倒,其余的人就都还有机会。

便如那荒郊野草,除之不尽,灭之不绝。

刚才说话那人又道:“况且,裴远山性情古怪,眼界甚高,那柴擒虎莫说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注定要名载史册,就算才学平平,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既然有其过人之处,那他看中的女子,又岂是等闲之辈?”

在场众人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他们素日虽然自学文人雅士,高人一等,又瞧不起那等商贾。

可商人有什么?

钱!

人!

这两样加起来就是消息,就是优势。

角落里忽有一人轻飘飘道:“那姓柴的小子是在借机向陛下表忠心呢,哼,果然是一门出来的,恶犬不吠……”

众人一震,纷纷陷入沉思,然后便恍然且惊叹起来。

作为本届最有前途之一的新科进士,现任官员,议亲不算稀罕事,娶得如花美眷,大肆宣扬也不少见。

可偏偏是个商女,当真如此情真意厚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个难得痴情种,也犯不着如此这般。

可柴擒虎偏偏这么做了,为什么?

第一,从正面回绝了各方的拉拢。

人家都要有正妻了,还联的什么姻?

第二,日后柴家当门主母是个商女,再如何能为,出身终究过低。不少世家大族清高自傲,如何肯轻易低头,与个商女平起平坐,有说有笑?

更不要说那几位皇子,几位皇妃无一不出身名门世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哪里拉得下脸来,这般礼贤下士?

这条联盟便也断了。

第三,柴擒虎今日如此张扬,哪怕众人背地里心思各异,面上谁不说他一往情深?

又是同门的师兄妹,这青梅竹马的情分便难舍了。

光这几条压着,来日柴擒虎就不可能另娶或是纳妾。

也就是说,早在走上这一步的一开始,柴擒虎就亲手把自己的所有后路都断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也不能与人结盟。

要做就只能做直臣,忠臣,孤臣,做独属于皇帝一人的臣子。

他们这些做大臣的能看出来,皇帝看不出来吗?

倒不如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做给皇帝看的!

想清楚弄明白之后,画舫内一时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幽幽叹道:“好年轻的人,好狠的心呀!”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关键是他还那样年轻。

好些人的孙子都比他大了!

哪怕就是蹬着腿儿熬,也能把在座众人熬死。

“佞臣!”

“白读了圣贤书,竟使得这样刁钻的心思……”

有几人忍不住骂起来。

可惜无人响应,多少有些尴尬,渐渐地也就收了声。

一时船舱内重归安静,只闻得两侧船桨拨动水面的哗哗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飘渺丝竹声,细若游丝。

佞臣吗?

或许是吧!

但在座诸位,谁不想获得圣心呢?不也在使劲浑身解数努力争取吗?

与口中唾骂的柴有度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况且柴有度这法儿,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你固然可以自我牺牲,自我感动,但皇帝未必领情。

头一个,要让想法子脱颖而出,让皇帝记住,并且觉得你还不错。

光这一步就足以刷掉九成九的人了。

至少在场众人都未能在柴有度这般年轻的时候,获得陛下如此青睐。

什么君父的话,他们也知道,他们也敢说。

就在做一个个一把年纪,满脸褶子,你倒是想认爹,可皇帝想认儿子吗?

董康没有主动开口,中间偶尔有谁问起意见,一律含糊过去,最后借口夫人身体不佳,更提前离席。

天已有些晚了,远处街市内陆陆续续亮了灯,只是这里远离人烟,灯火并不大能照亮。

车轮碾压在夯实得坚硬如石板,光滑如磨镜的路面上,只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多好的月色啊!”

微风拂起车帘,但见满目皎洁生辉,董康顺势往外瞧了眼,轻声感慨道。

明月高悬,将四周星子压得暗淡无光,只差一点便圆满了。

随行心腹笑道:“今儿十三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可不就圆吗?”

董康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又多瞧了几眼月色,然后便收回视线。

过了会儿,出声道:“回去托人多留意裴门的动静,若果然要办喜事,以我之名好生送一份贺礼过去。悄么声的,别给外人知道了。”

心腹应了。

“送哪一等呢?”

府上每日人情往来不断,要根据对象身份分出三六九等来,若送错了,那可就是结缘不成反结仇了。

董康略一沉吟,“从中等中挑个上封吧。”

裴门固然要交好,但此事毕竟是从柴擒虎着手,他不过是个年轻的低品级官员,娶的又是个商女,若送礼太过厚重,来日城中其他达官显贵,乃至皇亲国戚家中办喜事,他又要拿什么送呢?

虽说低调办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一天要露出去,总要忌讳着些。

听了这话,那心腹就有底了。

“大人今日怎的不说见过那女子?”

他早年就跟着董康,亲手做过不少秘事,情分地位非比寻常,所以才敢主动问这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董康淡淡道,“亲兄弟尚会手足相残,更何况这些人与我非亲非故,不过一时利害相投,这才临时结盟,岂肯轻易推心置腹……”

柴擒虎那小子外粗内细,大智若愚,看上的小姑娘也不一般,若非有几手绝活,哪怕裴远山性情古怪,落魄了,也断不会轻易收一个商女为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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