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岁的小孩子身骨软,学什么都快。
几头身的豆丁一板一眼学人家抡拳,嘿嘿哈哈喊着号子,圆鼓鼓的腮帮子肉却跟着一抖一抖的,煞是喜感。
第一次见鱼阵偷偷模仿胡三娘子打拳时,师雁行脑海中就蹦出一行字:王八拳……
这个可怕的比喻被她当场抹杀。
不不不,这是我妹,什么王八……
然后再看,一个转身踢腿重心不稳,直接就把自己撂倒了,仰面朝天搁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噗……
真的好像!
师雁行怕她幼年习武长不高,以不影响小朋友成长发育为前提私下跟胡三娘子商议过几次,定了计划。
胡三娘子就告诉了师雁行一张淬炼筋骨的药方,让她抓了来,根据个人年纪配量,每三日泡一回。
“如此可强健筋骨,消减疲劳。”
师雁行如获至宝,果然照方抓药,各人都泡起来。
到底是夏日,光照惊人,饶是早上没热起来,小半个月坚持下来,众人也有从黄米团子向黑铁蛋迈进的架势。
有福有寿天天来玩,一开始觉得有趣,也跟着练了几日,然后就浑身酸痛爬不起来。
郑母也忍不住惊呼,“这才出去几日,怎么就跟酱油汁子里泡出来似的!”
郑家人到底疼爱他们,见此情景,也不勉强,故而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倒是郑义听说后觉得有些可惜。
身子骨是自己的,书读得再好,没个好体魄也支撑不下来。
想了几日,郑义深觉此事该操办起来,竟也正经备了一份礼,撵着两个小的往师家这边炼体。
有寿顿觉天昏地暗。
之前就被逼着念书,如今好容易放了暑假,怎的又习武?
还叫不叫孩子活了?
郑平安剔着牙劝,“嗨,当年我跟你爹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文武,总得会一样吧?可不挨着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
且熬着吧!
等熬到老爷子看清真相,接受现实就好了。
熬?
那得熬几年啊?
有寿默默地算了算自己和二叔的岁数差,深感绝望。
素来浪荡的二叔都这样讲,有寿顿时有点想哭,奈何有福抢了先。
“哇啊啊啊!我,我想吃饭!”
我就吃饭不好吗?为啥要读书习武?
有寿:“……别哭啦!”
所幸师雁行和江茴都没指望鱼阵争冠军什么的,小孩子嘛,还是玩乐为主,每天热了身,略摆几个架势,然后就打发幼崽们玩去!
就这么过了几日,师雁行忽然接到苏北海的召见。
对方一见她就愣了,禁不住脱口而出,“怎么这么黑?”
师雁行:“……”
您礼貌吗?
此言一出,苏北海自己也觉得有些失礼,忙端茶掩饰。
靠着茶杯抿了口空气后,苏北海忽问道:“你同田顷田举人是……”
哎呀,掉马了!
师雁行心虚地干咳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民女的二师兄。”
苏北海的表情堪称诡异。
他盯着师雁行瞅了半天,怎么都想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这么大一条人脉,你为什么不早说?!
是读书人见不得人吗?!
前几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一说,苏北海都不敢相信听到的。
什么田举人时常出入师家好味小铺,曾有人听到他与师雁行师兄妹相称。
而这一点也验证过了,师雁行确实经常去县学送东西,那里的门子都知道她是裴远山的弟子。
苏北海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裴远山的弟子是个厨子,不对,说来这也不算稀罕事了,裴远山的弟子就没个正经读书世家的。
问题是,厨子!
还是个女厨子!
前几日他才叫这女厨子办了接待!
这事儿回头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该怎么说他?
哦,看裴远山此时落魄了,特意来作践他?
不对,裴远山大约已经知道了。
苏北海痛苦地捏住眉心。
早就听说裴远山性情古怪,但苏北海之前从未与他接触,就觉得流言不可尽信。
都是正经读书人,再古怪能古怪到哪里去?
如今看来,竟是他错了。
但……裴门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第93章 串串
虽然师雁行反复强调, 自家先生必然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大家完全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愉快地买卖。
但苏北海觉得单纯就这方面无法与她沟通,直接把人打发了。
师雁行退出去之前还在奋力争取, 伸长了脖子, 表情无比迫切。
“大人, 中元节的素点心要不要?中秋节的月饼呢?衙门上下不来点福利吗?还按上次的折扣如何?”
整个衙门上下大小数百人,哪怕只算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吏员也不是小数目啦!
反正马甲都掉了, 那我们不如坦诚点, 来点直击灵魂的金钱交易啊?
苏北海:“……来啊,送客!”
这丫头怎么回事!
钻钱眼儿里了吗?
而且中秋节也就罢了, 中元节算什么!
哪儿有衙门采买的!
有点头疼。
半夜, 苏县令思来想去, 决定还是得亲自去探探口风。
于是次日一早,他就乘轿去见了裴远山。
听明白他的来意后, 裴远山的表情有些奇怪,“大人没给钱?”
苏北海瞠目结舌, “自然是给了!”
你们师门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都要首先关注那些身外之物!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给的确实有点少。
早知道就照原价了……
裴远山较苏北海略年长几岁, 算一代人。
苏北海为现任知县,裴远山被贬为白身, 按理说身份高低一目了然。但后者被贬官之前不知比苏北海高了多少级, 又曾简在帝心,倘或一朝起复,重现昔日辉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故而苏北海一直待他很客气。
给了就好, 那丫头有分寸, 想来也不会漫天要价。
裴远山唔了声,“那不知苏大人来有何要事?”
苏北海:“……”
这还不算大事?
他自认自己口才也算上佳,可自从戳破了师雁行和裴远山的关系之后,就有点不知从何下手,活像从火堆里抱出来一个刺猬。
扎且烫。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装傻了!
到底是知县,钦差都应付过,这些不过小场面。
“之前属实不知道师姑娘是先生的弟子,着实冒犯了。”苏北海暗中整理下思绪,试探着开口,“这君子远庖厨,令高足虽是女儿身,但屈身行市实属委屈,不如……”
至于怎么安排,老实讲,他还真没想好。
若是男人,直接弄到身边做个书办也不是难事,偏偏是个姑娘家!往哪儿放都不合适。
但只要裴远山表达一点倾向,苏北海立刻就能帮着办了。
裴远山轻飘飘道:“无妨,她自己喜欢就好。”
孩子喜欢,那就让她做嘛!
不偷不抢养活自己,挺好。
田顷在隔壁嗑瓜子偷听。
原本他还以为对方是来替方文才找回场子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小师妹。话说她竟一直没告诉外头么?
咋的,师父师兄拿不出手?
至于小师妹做买卖,哼!他一直都觉得士人对“金银”一道的态度过于虚伪。
口口声声“铜臭逼人”“耻与为伍”,可做了官之后,却又想尽办法捞银子。
钱有错么?
没有!
若非没钱,大师兄早年也不必被人四处撵,惶惶如丧家之犬;
若非有钱,他幼年时几场大病就死了,怕不是如今坟头草都换过十几茬!
若非有钱,三师弟也不能正经习武,只得如那些苦力一般混日子……
若不是没钱,小师妹又何必在如此年华抛头露面,一力担起养家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