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44)
“千真万确,你一瞧就知道,那眉眼跟你那倒霉妹子像得很!”
江守诚顾不得再听,拔腿就望院子里走,绕过照壁穿过回廊进了后院,便见孟如韫正安安静静端坐在小亭子里,一身布衣襦裙,听见动静便望来,与那双眼睛相对,江守诚猛得顿住了脚步。
“像,太像了……”江守诚喃喃道。
孟如韫迎上来,乖巧地同他见礼,红着眼眶喊了一声:“舅舅。”
“你是……你是……矜矜?”
孟如韫点点头。
“你还活着?你娘呢,你们……”
孟如韫抹了把眼泪,将这些年的事情慢慢告诉江守诚。
当年她爹因为卷进了陆谏叛国的案子里,被打成同党,她娘散尽家财托关系去狱中见了他一面,知道她爹已抱有必死之心,于是回家后收拾紧要物件,一把火烧了孟家的宅子,带着她和她哥哥离开临京,从此隐姓埋名。可是她们在离开临京的路上遇到劫匪,钱财都被抢走,哥哥为了保护她们引开劫匪,后来就与她和母亲走散了。她娘很伤心,想找到她哥哥,不敢离开临京太远,就在城外的鹿云观待了下来,替人浆洗衣服谋生,因为太过劳累,又积郁成疾,四十岁时去世了。
孟如韫哽咽道:“娘亲说怕连累舅舅,所以一直没有给您递信,可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她放心不下,只好让我下山来投奔您。娘亲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您给口吃食,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哪怕是给表姐做个丫鬟也使得!”
这是前世孟如韫到江家求舅舅收留自己时说的话,江夫人闻言撇了撇嘴,江守诚倒是很受触动,握着她的手一时掉下眼泪来,“我只当你们没逃出当日的大火,竟不知你们母女在外受了这么多苦……我可怜的妹妹,可怜的外甥啊!”
“舅舅……”
“你放心,既然来了江家,以后有你舅舅舅母照拂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吃苦!”
江守诚一口应承下来,江夫人胡氏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孟如韫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且不说江守诚后来待她如何,至少这一刻,是真心想收留她的。
孟如韫和青鸽被安排进了风竹院,正是前世孟如韫病逝的地方。此时的院子还没种上红梅,门前也未搭起秋千架子,一个院子三间房,原本住着几个丫鬟,她们正忙忙碌碌地把东西搬去别的院子,因为被孟如韫挤占了地方,又看得明白江夫人的脸色,所以这几个丫鬟对孟如韫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善,有人还故意用抱在怀里的木箱子撞了她一下。
青鸽把孟如韫拉开,横眉竖眼就要上去理论,被孟如韫按下了。她谁也不理会,只自己绕着院子慢慢走,慢慢看,进了屋子,抚摸着里面半新不旧的家具,仿佛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居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姑娘是不喜欢这里吗?我瞧着,这院子比宝津楼的房间大多了,还有这么大的梳妆台和衣柜,啊,姑娘你看这里,这个博古架好漂亮……”青鸽东摸摸西碰碰,对居住条件十分满意,但见孟如韫神色不似高兴,又讪讪道:“只是那些丫鬟太可恶了,狗眼看人低,你怎么说都是主子,竟然敢欺负你!”
青鸽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孟如韫听半句漏半句。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前世的事,仿佛看见了自己在院子里晒书的身影,和青鸽蹲在梅花树底下铺苔藓的身影。
那梅花原本是她从道观下山时带来的,《长物志》中说养梅“取苔护藓封,枝稍古者,移植石岩或庭际,最古”,所以她和青鸽偷偷去前院小池塘附近挖了苔藓埋到梅花树下。只是此世离开道观后并未直接来江家,所以那辛苦带下山的梅花枝也没有栽种的机会了。
孟如韫住朝南的大卧房,前世她在房间里辟出半间做书房,置了张桌面宽阔的书桌,她常于此书桌前伏案写《大周通纪》,书桌一角曾放着黑木匣子,装满了程鹤年的来信。
孟如韫与青鸽讲这几间房要如何布置,哪里要添置屏风,哪里要放桌子、矮凳,“过几天咱俩把小厨房收拾出来,再添些厨具,以后若是饿了,在院子里就能烧饭吃。”
“真的?”青鸽眼睛亮亮的,“那我要自己烧野鸡和兔子肉吃!”
青鸽自北方流亡到鹿山时,虽还是个孩子,却已经练出了一手烹烤野味的绝活,饿急了的时候能用石头和苇草编的网搂野味吃。她们到了临京后没有自己做饭的机会,青鸽一直馋这一口,听说院子里有小厨房,把鸡毛掸子一扔就要往外跑。
孟如韫拉住了她,“以后收拾好了都是你的,现在就别进去了,快去洗把脸,等会要去前厅一起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