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29)
“百姓富裕自然是好事,”陆明时望着街道两旁或巍峨或秀丽的茶楼酒坊,淡声道,“可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临京城置下产业的,哪里会是普通百姓。”
“你我自北郡归京,所经之处,常有荒村流民,他们或是因不堪重税出逃,或是因家乡遭难没了生计,要南下寻活路。自临京城方圆两百里的道路都被严加管控,不许流民进入,如起坝拦洪,临京居中,独自安详富贵。”
“子夙兄……”
“回临京之前,我觉得自己大有可为,近日却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临京……确与北郡大不同。”陆明时道。
沈元思想安慰他几句,心里憋的却全都是丧气话,还不如不说。只得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好锋易钝,过刚易折,你有再大的抱负,也不可莽撞。”
陆明时嗯了一声。
两人这样不咸不淡地聊着,一路穿过商事街,到了举业坊。举业坊附近有国子监和官学府,是朝廷开办的学堂,绕着官学府也有许多私塾,所以这片地方读书人多,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也多。
他们远远就听见了店铺门前的喧哗声,走进便瞧见一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在发脾气,高声嚷嚷着把一块砚台朝一个半大孩子砸过去。那孩子不敢吱声,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才堪堪躲过了当头砸下来的砚台。
沈元思瞧见那人,一甩扇子,冷笑道:“呦,这不是罗锡文那小王八羔子吗?”
陆明时不认识什么罗锡文,他一眼看见了把那孩子拉开的孟如韫。她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蹙眉把人护在身后时,竟也有几分凛然冷傲的气势。
“怎么,你与他有过节?”陆明时问。
“怎么能说是过节呢?”沈元思一哂,“我可是把他亲哥活活打死了,那得是世仇啊。”
陆明时:“……”
他俩走近围观人群看热闹,从周围书生们三言两语的议论中便得知了冲突的缘由。那小孩是官学府里的学生,名陈芳迹,据说家境贫寒但是读书刻苦,为官学府里的夫子们所喜爱,但也因此被很多纨绔子弟看不惯。
这扔砚台砸人的罗锡文就是其中之一,他比陈芳迹大了七岁,却被人笑话所写文章不如陈芳迹开蒙之作,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罗锡文他爹耳朵里,自他大哥被沈元思打死后,罗锡文就成了家里的独苗,他爹一直想让他考取功名,听说他读书不用心,气得用鞭子把他抽了一顿,还罚了他两个月的零花钱。
罗锡文把这笔账记在了陈芳迹头上,派自己在学府里的小跟班盯紧了他,听说他今天拿着攒了好久的钱出来买砚,便带人赶过来滋事,说他偷了自己的钱袋子。
陈芳迹年纪小,生的清秀,闻言气得红了眼眶,却只会辩白自己没有偷钱。
“你没偷钱?你一个馒头咸菜都要隔顿吃的穷酸,哪来的钱买二两银子的砚台?你那整天给人浆洗衣服的娘从□□里屙的吗?”
这话骂得难听又下流,周围有人窃窃笑起来,也有人皱眉,对罗锡文侧目而视。
陈芳迹气得浑身颤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见刚才把他从砸来的砚台底下拽走的漂亮姑娘微微往前迈了半步,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的人听见:
“足下穿金戴银,想必全家都屙银有术。”
罗锡文瞪着她,“你个小当妇再说一句?”
孟如韫没有半分惧色,从容冷笑道:“见女便言当妇,出言不离屙臭,你是柳条胡同阴沟里的蛆虫成精了吗?”
柳条胡同是临京城有名的皮条巷,里面住着的都是些下等伎女娈童,一些穷酸粗人爱去那地方厮混。
罗锡文骂得多脏,孟如韫就回敬给他几分颜色,且回得有理有节,气度从容,和跳脚撒泼的罗锡文比起来高下立见,不少围观的人都为孟如韫鼓掌叫好。
孟如韫道:“你说他偷了你的钱袋子,不知足下钱袋子是何颜色材质,可曾打络子?袋中银钱多少,是铜钱,票子,锞子,还是碎银?”
罗锡文只想着来出口气,哪里顾得上提前考虑这些?被孟如韫这一问,一句也答不上来,又不敢像刚才那样直接骂人,这小妮子回骂起来比他还狠,若是对骂起来失了气势,也太丢人了。
罗锡文一肚子窝囊气,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准备直接动手,反正这群废物书生也没人敢拦,于是嚷道:“我说偷了就是偷了,你们几个给我上,把人捆了扔护城河里去!还有那个小泼妇,撕烂她的嘴捆到窑子里,我倒要看看她下边是不是比嘴还皮实!”
罗锡文带来的几个魁梧家仆闻言便要动手,沈元思心头火起,正要撸袖子上前,被陆明时一把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