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北周最尊贵的建筑,镐京皇宫的角楼一直享受着独一份的视野。可如今,却被一座铁塔挡住了视野。
王昱站在角楼上,手扶着栏杆,他身后站着胡誉和张财发。
张财发此时厚重的衣服下,已是两股战战,全靠着对皇帝的畏惧,才勉强维持住镇定。胡誉倒是镇定,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王昱说:“疏散了多少百姓?”
胡誉低着头:“直至我进宫,不到两成。莫翛然的手下在城门附近游击骚扰,不少世家也在逃离之列,现场十分混乱。幸好有秦岭派弟子维持秩序,目前我们把守这启夏、延兴等五道门。”
王昱平静地点点头:“蒲相呢?”
“岑报恩亲自护送出城了。”
“你带着宫里的人出城吧。”
“陛下?”胡誉震惊地看着他。
“快去吧。”王昱挥挥手,“朕大约能支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走吧。”
胡誉犹豫了下,才道:“臣遵旨,恭请圣安。”
张财发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胡誉离去的背影,心中正纠结,就听王昱淡淡地说:“若张辕在此,此时定然已经准备了许多逗趣的话讨朕欢心。”
张财发身体一抖,忙跪下道:“奴婢愚笨。”
“若俞双喜在此……”王昱顿了顿,突然笑道,“他大抵是要跟着铁蓉容帮莫翛然的。若张阿谷在此,也不至于似你这般的惊慌失措。”
张财发伏在地上,惊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王昱兴致缺缺地说,“朕是皇帝,身边要有人伺候,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去传膳吧,朕今日就在此处用膳。”
张财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离鬼门关远了还是近了,颤巍巍地起身领命。
早过了午膳时间,御厨早就准备好了御膳,很快就上了。
张财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反倒冷静下来,依照规矩给王昱上菜。然而王昱十分难得地伸了手,将桌上的菜重新调整了顺序。
不爱吃的推得远远的,爱吃的放在近前。
王昱放完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张财发要给他夹菜,又被他推开。王昱说:“朕自己来。”拿着筷子,运指如飞,与往常吃饭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要不是张财发这两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确定没有掉包的可能,应该要怀疑眼前这个是替身了。
王昱吃得很快,到七分饱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却还有些不甘心,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他突然问:“你觉得朕是好皇帝吗?”
“当然。”张财发凭着本能回答完,就陷入了词穷。花式夸皇帝本是内侍的必备技能,张财发私底下也没有少练习,但刚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脑子还在路上,竟半天没答上来,直到被王昱瞪了一眼,才现场组织语言,“奴婢小时候听人家说,能让百姓好好活下去的,便是好官。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百姓都在你的治下生活,都活得好好的,您自然是好皇帝。”
王昱说:“既然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进宫?”
张财发又被问住了,讷讷道:“陛下不是说皇帝身边要有伺候的人吗?奴婢就是进来伺候陛下的。”
“倒有几分急才。”王昱笑了笑。
张财发说:“奴婢肺腑之言。”
“那你如何看云中王和陇南王呢?”
这话题张财发不敢碰,只好说:“奴婢在山村里长大,不知山外事。”
“他们都不如朕。”
王昱拿着筷子在那里指点江山:“云中王背靠世家,日后必受掣肘。世家越是树大根深,百姓越无立足之地。什么治世明主,那不过是世家为了将来的利益,短暂的牺牲眼前,为他造势罢了。这好比向钱庄借钱,今日拿了多少,日后必然会加倍吐出来。”
楼里只有他和张财发两人,张财发不敢置喙,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陇南王能征善战,却不善治国。若依他的打法,东西南北的胡打一通,不出五年,北周就会陷入钱粮荒,到时候,百姓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张财发回过神来:“陛下英明。”
“朕也不英明。朕若英明……”王昱用筷子遥遥地指了指那拔地而起,顶天而立的铁塔,“它就不该在镐京城里出现。”
*
铁塔很高。
当然,这个高是相对的,至少在傅希言的见识里,并不算什么,但在北周百姓眼里,就很了不得了。
他们前两天就听到城中严查的风声,今晨起来又听说昨夜里有人攻城,所以坊长一叫他们收拾东西出城,大多数人都立马应了,也有少数的顽固者,誓与家宅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