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羽接下去:“很严重。”
“是,很严重。”
“还剩几日好活?”
大夫觉得要是照脉象说,下一刻就死了也是正常的。可看着眼前这人,坐姿板正,神色平静,与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又不一样。
他便套了那鲜少出错的说辞:“好生将养着,或许能多拖一些时日。”
何思羽点点头:“配些药吧。”
大夫也不敢胡开,开了些补气养血的温和的药,不求治好,只求不治坏。
何思羽拎着药,又慢吞吞地回到了客栈。老者在堂中等着,接过他的药,将房门钥匙递给他,自己去找客栈的厨房煮药了。
两人从入城到入住发生事,很快就送到了王昱的案头。
“岭南派何思羽?”
他微微皱着眉头。因为裴元瑾傅希言当时闯入南虞武林大会,所以天下人都知道,今日的何思羽就是当年南岭派被银菲羽勾引私奔的铁耳。何思羽出现在西境战场,海西公第一时间就向他汇报过,却没有提到他来了镐京。
镐京可能沦为第二座新城的心理压力,令王昱草木皆兵,夜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后果是白日里的精神不佳,越发的疑神疑鬼。
哪怕是简在帝心的蒲久霖也吃排头,举朝上下便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于是烦他的人自然就少了。大臣们的责任担当和工作能力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倒有几分贤臣辅佐明君的盛世气象了。
王昱因此得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空闲时间。这些时间又悉数用来思考阵法的事、镐京的事、莫翛然的事——事事烦心。
何思羽是南虞武王,他的出现又让王昱烦上加烦。
不过,何思羽在西境一战出过力,又杀了铜芳玉,与莫翛然有仇,他身为南虞人,也没有参与新城之战,做人算有底线,王昱想,若他不是身受重伤,或许还能为己所用。
发现自己过于关注何思羽,王昱招来胡誉:“去查查他身边的那个老头。”对手是莫翛然,他不得不再谨慎一些。
胡誉领命后,先去一趟永丰伯府,但何悠悠解开穴道以后就自己跑了,管家乐得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叫家丁佯追了一番,追不到也就罢了。
傅希言和裴元瑾不在,伯府附近便多了很多眼线,其中也有消防大队的人。
胡誉找到岑报恩。
岑报恩果然有第一手消息:“她去了安化门打听她父亲的下落。”
胡誉听完一怔,突然发现何悠悠的思路才是正常的。人之将死,唯一的牵挂也已经安排妥当,之后便该想着落叶归根才是,何思羽就该启程回南虞。
……为什么不呢?若是不回家,那为何不在弥留之际,多陪陪女儿?
他问:“何思羽和车夫还在客栈吗?”
消防大队一直盯着客栈,岑报恩想也不想地回答:“在。”
建宏帝特意询问了老者,胡誉心中一动,问:“何思羽被挟持的可能性有多大?”
以何思羽的武功,挟持他何等困难!
一是要武功远高于他,令他不敢反抗。
二是手中要有能拿捏住他的把柄。
或许,这就是何思羽送何悠悠去永丰伯府的原因。只有将女儿安置妥当了,他才能全心全意为对方卖命。
两人催马赶去客栈。
此时天色已晚,夜风微凉,垂挂在客栈匾额下方的灯笼摇曳,本该是热闹的饭点,客栈里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奇怪的咚咚声。
掌柜和伙计们正坐在角落里吃饭,见有人进来,立马迎上来道:“客官来得不巧,小店这两日满房了。”
岑报恩说:“楼上楼下统共没几个人,包场了?”
掌柜笑容满面:“是。刚好有个大主顾……”
刚说到这里,胡誉已经一把推开他,大步朝着后院跑去。
今夜月明星稀,莹白的月光照得人闪闪发亮。“发亮”的老者坐在后院的摇椅上,专注地吃着芝麻饼。
胡誉手放在身后,放慢脚步,走到他面前:“老人家刚刚可曾听到敲击声?”
老者将落在衣襟上芝麻捡起来,塞到嘴里,然后抬眼看他:“什么?”
胡誉好声好气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背。”
胡誉打量后院。
后院平日里疏于打理,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破裂的水缸里盛着发臭的水,飞虫萦绕,断了一只脚的桌子就架在水缸上方,再上面叠着个歪歪斜斜的破架子。缺口的砍刀,断掉的衣杆,破洞的木盆……哪个都不像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低头看地面,地上原先铺过青石板,但已经松动了,泥土好像有翻动过的痕迹……胡誉脚尖碰到一块青石板,正要将它踢起来,老者突然弹了一颗芝麻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