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派来的人道:“听说傅司狱是金刚后期的高手,而永安渠也不是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即便不识水性,难道你不能自己上岸吗?”
傅希言道:“不会水的人在水里,最可怕的不是水,而是自己的恐惧。我当时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不能动,也不敢动。”
刑部的人说:“但你还是跳下去了。”
傅希言苦笑道:“我跳下去之前,还不在水里,还不知道晚上的水有这么可怕。”
刑部的人已经掌握了问话的主动权:“那陈文驹呢?他为什么不杀你?”
傅希言说:“他一个逃犯,为什么非要杀我?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应该先跑吗?”
尽管他说得很合情合理,刑部的人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不,非常的奇怪。就好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不应该收尾得如此潦草。
在这场问话即将结束的时刻,他突然问:“你知道刘民死了吗?”
傅希言看起来并不吃惊:“他被丢到水里之后,并没有挣扎。”
“可你仍然选择跳下去救他?”
傅希言叹气:“事情发生之前,我正和他一起吟诗,我们是朋友。人在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做选择的往往是感情。”
刑部的人沉默了,似乎认同了这种说法。
傅希言看着他们缓缓离开,心中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时间紧促,他不可能编造太多细节,而这个破绽百出的故事之所以能够不被戳破,完全依靠双方信息的不平等。
第一他们不知道陈文驹在离开之前一定要杀掉他。在这个前提下,自己不顾自身安危,硬要下水救刘民的举动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第二,他们想不到自己放弃了诛杀陈文驹的功劳。在任何人的眼里,自己昨晚如果杀了陈文驹,都是大功一件,完全没有理由不认。偏偏,他刚好有一个。
第三,他记得陈文驹的刀留在现场,而刀上有他的血。可他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加上六个刺客的死,这会引得大家猜测当晚还有其他人。
凭着这几条,就算对方有诸多怀疑,也想不出他背后真正隐藏的秘密。
*
从京都府衙出来,门口有两拨人正等着,一左一右,成对峙之势。
一拨是都察院,来的是经历司的一位都事,客客气气地说:“傅司狱,左都御史史大人正在衙中等你。”
对面一个声音没好气道:“他爹我也在家里等他。”
另一拨自然是一觉醒来就遭遇晴天霹雳的永丰伯府了。
傅辅看着儿子憔悴的模样,年久失修的慈父情忽然澎湃而起:“史大人睡了一夜,精神头自然足,可我儿子为了追都察院的逃犯可是在永安渠里泡了一夜的水!这可是冬天的水,现在太阳出来了,还不能让他回家好好躺一躺吗?”
都事对上伯爵,同僚对上父亲,于公于私,都有些底气不足。
都事赔笑道:“也就是两句话的工夫。昨晚的事,我们整个都察院上下都对傅司狱钦佩之至,只是事涉要犯,又有好几位同僚因公殉职,傅司狱是当事人,我们总要问一问情况。”
傅辅说:“刚刚的京都衙门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都事笑着看了傅希言一眼:“京都衙门和都察院自然有所不同。”
傅希言毕竟是都察院的员工,这一趟早跑晚跑都是要跑的,为免日后被穿小鞋,该加的班还是得加。他道:“我随你去一趟。爹,你先回去煮一碗老母鸡参汤等我。”
傅辅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这次来的目的也不是制造矛盾,而是为儿子撑腰,告诉那些盯着案子的人,想利用自己儿子的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老子还在呢!
傅希言正准备上都察院的马车,突然觉得对面的屋檐上,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抬头望去,裴元瑾正单手支在膝盖上,托腮看他。
傅希言:“……”
就这么个光秃秃的屋檐,也要摆个帅气的姿势出场,不愧是裴少主!相较之下,自己泡了一晚上被人用杆子捞起来……这画面简直没法回想。
*
傅希言回都察院的路上,他在京都府衙的口供已经被抄录了好几分,送往各个方向。
左都御史史维良的案台上也有一份。
他问右都御史:“你怎么看?”
右都御史看完,沉吟片刻:“他说了谎。”
史维良问:“他为什么说谎?”
右都御史说:“很可能是陈文驹向他提供了什么好处,让他放过自己,而他答应了。”他用一句话将傅希言的故事带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方向去。
这是傅希言的思考误区。
因为在他的视角里,陈文驹已经死了,自己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但他忘了,陈文驹的尸体没有被发现,所以,在别人视角里的陈文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