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割肉的手法熟稔利索，全神贯注。

李宴只盯着她的侧颜。

“将军，我听闻关外天险，苦寒无比，有条冰河难渡，倘若敌军有朝一日真逼近了中帐，将你困于冰河之际，你待如何？”

崔翩妤手中动作变慢，转过头来看她。

她过于敏锐。

只盯着李宴，半只眼也不眨。

“那便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一刻。”

“誓死不降？”

“不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崔家，从没有临阵脱逃的军将，也没有真正怕死的儿郎，留得威名在，它日，崔家后代，定能扫平它燕云十六州。”

是。

以崔翩妤心性，是该有这样的回答。

崔翩妤将一盘肉放置李宴身前，收了短刀，慢慢擦拭。

火光映衬在短刀上，照住崔翩妤一整双波动的眉眼。

“遂以我还有多少时日？”

李宴去捡肉的动作停住。

她竟猜到她要说什么，反应如此之敏捷。

李宴放松神情：“阿雾姑娘你说笑，什么还有多少时日，我不过信口一问。”

崔翩妤神色比她认真。

“阿衍同我说过，你师出祁连山，一向能预判先知，你是不是算出什么，”崔翩妤静了一瞬，换了话问，“我应当这样问，你算出的那场大战，结局如何，若能将我逼至冰河，怕也是城失险境，背水一刻，此场战役，最终孰胜孰负？”

李宴面色也渐渐认真，她不欲欺瞒她。

“胜，王师大胜。崔家军损失惨重，这一仗后，崔家自此元气大伤，十数年难以恢复。”

第165章 与崔廷瑱说开

未恢复的原因是，不光她崔大将军身陨，崔家大房这一脉，是再无可用之人，崔家儿郎，先继逝去，此一仗，以崔太尉府的亡息，换来边关十数年太平。

谁也没比谁好到什么地方去，朝廷进入平缓期，边关稳定，朝内，便一度掀起政变的大局。

李宴自知看过太多生死变幻，只这样的事，若落在崔翩妤头上，她欣赏她杰气，是人中龙凤，有她当年风姿，遂提点。

不想，崔翩妤听完她一席话，却拔了酒囊，猛灌一口。

神色颇显洒脱。

“那便够了，”若这场仗局势为胜，牺牲她一人又何妨，“我倒是怕从你嘴里说出不好的话来，当真惊了一瞬。”

为将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崔翩妤和她当年是一样的心性。

李宴感怀崔家有这样优秀的女将军。

“便是知晓结局，你也要上疆场吗，阿雾姑娘，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不去边关，只要你……便能免了后续这些所有难以预料的事，你兴许，还能留住一条命。”

提起生死，崔翩妤目光望向远方。

是有动怀的，只这份动怀和边关安定比起来，却显得极是微不足道。

“留我一条命，那边关的百姓呢，朝廷的疆土呢？你也说，我在，尚能拼死至最后一刻，不置惨败，若我不在，那这边关，是不是即刻就会被攻破。李宴，朝廷上下，再找不出似我这般能用的武将，为朝廷死，为守江山社稷死，是为千古流芳，死的不亏。”

时隔多年，李宴竟又听得这般的话。

这和她当年，有什么区别。

是了，现下她偏安在京城，此生不复上疆场，若此刻换做她是崔翩妤，她是否会退缩呢。

答案是，无论重来多少回，她还是不会退缩。

遂以，她完全理解崔翩妤的选择。

并尊重于她。

李宴站起了身。

眸光璀璨带着亮。

“大将军，我无权拦你，但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给我半月时间，我为你解答。”

崔翩妤收了酒囊，此刻，有些爽快。

她见李宴，早已经没了那些父帅官家旧日故人的滤光加持，是真正意义上欢喜这个小女娘。

假以时日，官家说的对，她定前途无量。

“好！我等你！”

崔翩妤今日要留在军营，她将李宴送至大营外，天黑路难行，只李宴势必要下山。

山路宁静且暗。

崔翩妤与她畅聊一番，当下心态上有不小的变化，这愈发坚定了她要做的一些事，有些事，也需另行变化。

她没从李宴嘴中问出她还有多少时日，只一点。

等不到年关。

她需早早出关，今年，她务必早早去关外，再逗留不得。

“就送你到这里，下山的路昏暗难行，你一路小心。”

李宴不怕这些：“放心，区区山路，我能应付——”

却在余光处瞧出一些光亮来。

还有马蹄噌地的声息。

崔翩妤也瞧了出来。

两人耳力都比一般人敏锐，崔翩妤当即听出，若在今晚之前，她或许还有顾忌，但现下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