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03)
指尖轻抬,沿脖颈滑向心口,忽而转向肩头,自上臂悠悠挪动,停在右腕处点了点。
“世子的箭法是有目共睹,不如就这儿吧。”
段世书收手抬声:“来人。”
典狱入门行礼:“王爷。”
段世书看着阮青洲,微微一笑:“右手手筋,挑了吧。”
——
山间荒屋,帕子浸在水中已凉。
铁风凝望水面,紧扣指节,久久不动。
“主子走后,我护送珘王出了战俘营,再想跟上主子时,珘王已先一步带上人马追去。可贼人非但不拦珘王,反还有意将我们的人围堵在战俘营中,我觉得蹊跷,所以放弃带人,只身脱困追上,可还是晚了珘王一步。主子那时就同阮公子一并没了下落,但水潭处留有血痕,沿途断断续续留有踪迹,我一路寻去,直至两日后,才在城关处的山间竹林里见到了阮公子。他一路背着主子,上山下坡,摔破了双腿,走到那里已是……精疲力竭了。”
几片青绿旋落,一身白衣染遍尘埃残血,铺落在地,阮青洲破了双膝,坐地俯首看着怀中昏睡不醒的那人,抬指轻抚鼻尖,探着温热鼻息,却听远处马蹄隐隐作响,时而几声猎犬吠叫。
铁风蹙了眉:“我以为抹了血迹他们就难寻来,没承想珘王竟用上了猎犬。公子不能走了,上马吧,我来拦人,你们能走多远就——”
“带他走吧,”阮青洲哑着声,“我一身血味,走不远的。带他走吧,在他醒来之前,不要让段世书找到他。”
再深看一眼,阮青洲托颈将段绪言轻放在地,扶着道旁竹竿艰难起身,铁风半跪在他身前,看着那身狼狈,攥紧了拳。
“公子去哪儿?”
阮青洲稍稍停步,平静道:“猎犬寻着血味而来,我不能留在此处。”
铁风叫住他:“两国开战在即,珘王也还在寻你,回去恐是死路一条,你若想回南望……我可以帮你。”
脚步僵滞一瞬,阮青洲侧首淡笑:“阮某终究力微命薄,保不住安定,护不了子民,已经没有归途了。两国开战,我即是敌国外患,你们不要与我再有干系了。”
“可……”铁风伸手抓去,衣袂却是飘忽着自指间滑脱。
阮青洲沉声:“我搏命救他,不是为了让他自投罗网,丧命虎口,更不想再徒徒拖累任何人。你效忠段绪言一人,我只能信你。铁风侍卫,还请你顾全他的安危,不必再管我,只求待他醒来,你能告诉他……”
“那一刀,我不欠他了。”
日暮下,白衣渐远,清羸如风中残雪,铁风顿足再难前行,俯身架起段绪言时,却见他指间紧攥,一把长命锁已在掌心印出深痕。
借抚摸时探进衣襟放入的长命锁,阮青洲确认着按进他的心口。这是他那时唯一的生机,阮青洲给的。
山林鸟鸣清幽,一只跳至窗台扑翅,段绪言缓回神思,五指紧收,掌心拓出锁印。
他沉眸冷声:“段世书还是把他带走了,是吗?”
第96章 挽回
愤然一鞭抽下,骏马猛地疾冲出山,段绪言神色冷若冰霜,仅一双眼被风吹得赤红,冷厉非常。
他自知心口缺失了一处血肉,被人侵噬被人剥夺,他要夺回来。
又一鞭落下,身影自落日余晖中奔进长夜,终如梦幻泡影散在脑海。阮青洲躺倒地面,眉头抽动,胸口起伏已变得孱弱,血浸衣袖,右手一道血口模糊,血涌之处被粗劣布条裹起,湿得沉重。
他无力再动。
如一朵染血的落花,被摧残至气息奄奄,破碎了、枯损了,在彻底凋零前幻听朔风袭来,卷走尘埃碎屑,将他周身裹起,暖在怀中。
一个怀抱似真又似假,阮青洲抬不起眼,只是因剧痛微微打着颤。
直房灯火一熄,典狱打盹醒来,抻腰跨进牢狱时,浓重血腥逼来。他神色大变,摸刀快步进门,却见廊道陈尸遍地,飞血四溅。
一道血痕拖地,如妖魔舞爪,往深处蔓延。典狱循迹走去,远远一瞥却寻不见阮青洲的身影,他心神大乱,即刻踩进牢门,一柄冷刃迎面抵向喉间,逼得他步步后退。
血色狂乱,溅过颈部侧脸,其间一双眼眸冰寒,淡淡瞥来时杀意渐浓,段绪言架着阮青洲缓缓行出,手中刀刃挂血,毫不留情地再往脖颈抵去。
典狱脊背发麻,不敢吞咽。
“王,王爷……您怎么……”
“怎么没死?怎么杀人?”刀刃徐徐拉过,划进皮肉,段绪言冷声,“圣上有命,关州都在我的掌管之中,区区狱卒,怎么,杀不得吗?”
典狱僵笑:“杀得,自然杀得。”
刀刃一转,收回掌中,段绪言再不多言,带人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