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番外(184)
“贺将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地方百姓都这般爱戴敬重您,您又因为巂、邓二州屠斩贪官蠹虫带来甘霖而俘夺民心,有了‘天人神明’之称,加之您出身前朝重臣勋贵,大可借石堡天险为屏,同朝廷割据抗礼!”
姜高逸此言犹如惊雷,惊得众人心神一颤,可待到惊悚退去,一股崭新的高亢情绪却在重霄诸部间点燃高涨——
没有人想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的拳拳之心日月可昭,可既然皇帝老儿不承这个情,将他们弃之敝履,设下这么道“鸿门宴”,那与其那般窝囊无能地死于帝王朝臣们的疑心猜忌,还不若破釜沉舟,拼他个鱼死网破!
“贺将军,请您三思!”
“贺将军,请您三思!”
“贺将军,请您三思!”
……
重霄诸士们一呼百应,瞬间便齐刷刷跪下大半,可与众人高涨的士气相反,贺重霄却仍是沉默不语。
初遇与上元时立下的誓言犹然在耳,握着腰侧的赤霄,贺重霄阖眸沉吟良久。
“诸位置于今日这般险境,是贺某无能,我在这同各位袍泽道一句,抱歉。”
说罢,贺重霄撩袍下跪,冲重霄诸部郑重其事地跪拜叩首,在众人愣怔的目光中,贺重霄并不起身,一字一顿道:
“圣心难测,前路未卜,我不敢拿诸位身家性命为注,妄言安心。可贺某食于煜廷三十余载,身上的铁甲金銙早已同骨肉融为一体,我的身心连同性命早已属于陛下,忠于大煜。”
“此行固然凶险,可贺某,不想反,亦不会反。”
伴着话音,贺重霄又是屈身展袍,长揖一拜。
见贺重霄向他们行如此大礼,将士们俱是大惊,当即便有不少士卒拥簇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身来。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就是!我们又非眼盲,您平日里的身先士卒爱民如子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又何德何能受您这番大礼?”
“贺将军,您真的不必如此。”方才扶起贺重霄的那名年轻士卒目光诚挚,他回首望向重霄中将士,眉目犀利,高声诘问:
“既然贺将军怕他来问有失偏颇,那我代将军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继续追随贺将军?”
“吾辈愿为贺帅之盾,贺帅之矛,同将军同生死,共存亡!誓死追随贺将军!”
刹那间,重霄三军将士右手作拳击胸,齐齐俯首下跪,他们低头怒吼,呼声层层叠叠,此起彼伏,挟着锐不可当的披靡势气,在寂夜空谷间盘桓回响,恍若海啸山呼。
第90章 功过骨
翌日, 拐过山峪,近出剑南,迎面撞上一行自山崖俯瞰, 浩荡包抄而来的朝廷命官时, 贺重霄并没有感到过于惊异。
高公公高茂才正骑高头大马行于队首,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马鞭, 显然已候多时,见了贺重霄,他扬了扬下巴, 略一颔首:
“贺将军。”
当年郑御女投毒一案中的乌鸡汤正是高茂才亲手端至御案, 他本该有着莫大的嫌疑,可其不光全身而退, 反而在这些年来斡旋游弋煜宫, 终至跻身大内总管,其后必定藏有玄机蹊跷,但眼下贺重霄却已无暇思及太多。
“……是陛下么?”勒绳沉默良久, 贺重霄哑声。
高茂才扯了扯嘴角, 他那满布褶皱的脸仿佛只是一张挂在骨架上的苍老面皮,皮笑肉不笑间透出几分阴森的寒意。
并不直言回答贺重霄的问话,高茂才淡笑若哂:
“您觉着呢?”
贺重霄阖眸。
“放他们走。”
“贺将军。”高茂才敛眉朝空抱拳, 似做恭敬,“奴才虽是残缺阉人,却也敬您戎马一生威震四海,可您便是再英武、再威风, 杀得了胡虏蛮夷, 却也抵挡不过天命。天若让一人死, 便一人死;天若叫万人亡, 便无一人可以幸免——您说是吧?”
高茂才一抬眼睑,半眯的眼中诮意寒光一道流转。
“老奴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您勿要为难。”
奉命?奉的谁的命?
答案已是再清楚不过。
高茂才有意拖长的尾音未落,把玩马鞭的手却已一滞,下一瞬,官兵抽箭列队,箭雨铺天盖倾泻而下。
重霄众人也并非毫无防备,瞬间便有手持藤盾者趋步上前,聚集成墙。这些刀枪难入、独产西南的藤甲正是巂州百姓先前所赠,却不想在此派上了用场。高茂才只手一挥,早有准备的兵官便换了沁有桐油的箭矢,火箭激发,飞矢如蝗,那藤盾却反倒成了天然的导.火.索。
炽热的火光盖满眼帘,熊熊火光中似有焦黑人影在奔跑,利矢破空,兵戈铮然,如河的鲜血凝聚干涸。
刹那间,峪口顿陷火海炼狱,但却无一重霄男儿屈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