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番外(117)
见梁如君神色不复先前的癫狂,秦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梁姑娘,事已至此我想你也明白了浅浅姑娘的良苦用心了吧?你同我们一道出去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听闻秦徵此言,双眼失神涣散的梁如君一时找回了些许神志,却是颓然一笑。
“一步错步步错,早就已经来不及啦……”
梁如君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那张令五陵年少们为之倾倒疯狂的美艳脸颊在此时却颓败得如同一朵凋零的枯花:
“我拿了我的命数才换来才换来了这个符咒与银铃,何况这压胜偶与我精血共生,我本就存了必死之心,眼下已是时日无多了。”
“你……”
并不顾秦徵的满面震惊,梁如君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朝柏修齐敛衽施礼:“多谢大师让我能再见浅浅一面,了却了小女的最后一桩心愿,奴家不胜感激,此份恩情定然铭记在心来生再予您相报。”
说罢,梁如君转身看向了站在秦徵身后一直皱眉不语的贺重霄,向他盈盈一拜:
“贺将军,我有一个妹妹被送去了京都,她的左手手腕下有一处蝴蝶状的胎记,您今后遇到了她若是可以麻烦您照拂一下她。当然,世事沉浮人海茫茫,您若是遇不上也自是无妨,当奴家未曾与您说过便是了。”
“……你为什么嘱托予我?我与梁姑娘你不过是半面之交罢了。”
听闻此言贺重霄皱了皱眉头,眼中透出几分警觉,却是未置可否。
“因为贺将军您当时本可以以酷刑威逼奴家说出这一切,可是您却并没有那么做。或许贺将军您会觉得奴家说得这一切都很滑稽可笑,可奴家眼下能够相信与嘱托的也只剩下您了。”
梁如君说着蛾眉微敛,嫣然一笑,艳如桃李,可她的神情中却满是自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纵使您如何在心中觉得奴家是个怎般自私自利巧言令色的坏女人,但这句话却诚然是奴家最后的牵挂了。当然,您若是不帮自也无妨,毕竟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您并无这个义务,只是在临死前将其说出口来奴便觉心中无憾罢了。”
见梁如君从始至终都并未流露出丝毫叱咒之意,秦徵不由心下有些骇怪:“等等,你、你招魂来不是为了杀娄三公子?”
“奴家若是说奴家从始至终从未起过伤害旁人之心,你们可会相信?娄狗那所谓的厉鬼噩魇缠身,不过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哪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罢了。”
见秦徵瞠目结舌,满脸的不敢置信,梁如君面上虽仍是笑意淡淡,但眼中闪烁的幽深寒光却是令人见之胆寒。
“他本就体弱多病,满身的沉疴痼疾,加之这些年来终日声色犬马,身体早就被酒色与女色给掏空了,让他在世上寝食难安、日夜为噩魇所扰地再多苟延残喘几年也是无妨。”
“毕竟,杀人哪有诛心有意思呐——”
“最后再拜托你们一件事情,我死后不需要什么华贵的棺椁墓碑,把我同浅浅一道葬在疏勒河畔最高的那两棵垂杨柳下便好。”
梁如君微微眯了眯眼睑,突然想到当年先生教她们《庄子》时,叶浅浅曾对庄子那“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的超脱胸怀而感到钦佩神往不已,哪里却能想这一天却是来得如此之快。
“至于浅浅,我欠她一句‘谢谢’与‘抱歉’,但这些我还是留到地下再说予她听吧,希望她能原谅我的逃避与软弱。”
说罢,梁如君轻轻哼起了歌儿,而她哼着的正是那首《天仙子》,只不过不复当时在一品居中的那般戏谑轻佻,却是凄婉与无奈。
“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曲终,梁如君阖上了眼睑,一行清泪徐徐划过她的腮颊,鲜血般濡湿了她那朱红的衣襟。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疏勒河畔的杨柳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又是一年春好时。
河上的冰霜不知何时已然消融,蓝宝石般的通透澄澈的碧蓝湖面映照着低垂苍穹上的朵朵白云与滑翔而过的鹰隼水鸟,杨柳树下一红一青的两个小小身影在泛青的草地上肆意奔跑跳跃着。
“梁姐姐,你快看我们的风筝飞得好高啊!”
叶浅浅一手握着麻线,一手指着天际上高飞的纸鸢,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得活像一只鸟雀。而坐在一旁的梁如君浅浅笑着用那绣着鸢尾花的巾帕,擦了擦跑累了过来依偎在她身边撒娇的叶浅浅头上的汗珠,而后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远黛春山般的盈盈笑意:
“……嗯。”
从此烛影摇红,再不管窗外飞雪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