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番外(439)
王相公:“……”
他仿佛记得景仁先帝在时似乎还夸过此人沉稳能担大事,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其实不怪严太守如此做作,实在是江仲卿那混蛋太难伺候。
江冲出了隋光便直奔上榆方向,到了上榆派出两名亲兵分别往金州和符宁送信,符宁那头暂且不提,单说金州。
金州是整个北方军事枢纽没错,但太守严妙与延州、芮州、戴州三位太守却是平级。
平日里各州政务往来尚且需要经过客客气气地商议交涉,如今涉及到从边境南迁的流民安置问题,要安排流民吃住,要防止他们作乱,要严防有人趁虚而入煽动百姓制造恐慌,排查安伮细作……扯皮的事一大堆,江冲却要求严太守代为通知其余三位太守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去办,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严妙看完江冲亲笔信的第一时间,骂了他足足一刻钟,然后任劳任怨地按照江冲的吩咐办事。
天大地大,此刻前线战事最大,这道理严太守还是明白的。
短短十来天,严太守把人得罪完了,还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本就不算茂密的头发掉了将近一半,如今见到能为此事做主的王相公,他终于可以将权柄上交,安安心心做好本职工作,险些就热泪盈眶。
前线战事吃紧,王桓也顾不上寒暄客气,第一时间完成权力交接,在江冲布局、严妙实施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完善,当天下午,三十余份书写着相同内容的公文从金州衙门发出,发往需要配合的各级州县。
严太守内心感叹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磨破嘴皮都做不到的事,枢密使只需要直接下令就能办到。
冬月十五,当数不尽的安伮士兵再度出现在原野上的那一刻,曲承县破败的城墙上缓缓站立起一道道疲惫不堪的身影,沉闷的号角声犹如丧钟般在天地间回荡着,残阳如血。
从安伮第一次攻城至今已有五日,西北角的城墙倒塌了一半,城楼上残肢遍布、血色横流,刚开始的时候守城的官兵还会将阵亡的将士们抬到一起摆放整齐,后来也就顾不上了,任由尸体在城楼下堆积如山,鲜血浸透地面,将灰色的墙砖染得乌黑。
厚重的城门在攻城槌的连日撞击下摇摇欲坠,仿佛只消用手轻轻一推便能使其轰然倒塌。
箭矢耗尽、粮草也所剩不多。
“我们还能守得住吗?”平日总嘲笑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曲承守将李如贵满脸呆滞地望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安伮士兵,他左手握着一把长刀,右边却空空荡荡,整个手臂都不知所踪。
“守不住也得守。”县令吕晋偏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官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随后握紧刀柄,一开口便是斯文扫地:“等老子成了鬼再去找江仲卿算账!柿子尽捡软的捏,他奶奶的,凭啥让我曲承来当这个诱饵!”
李如贵奇道:“老吕,你咋还学我说话?你不是不骂脏话吗?”
吕晋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家老二明年会试,要是我这会子没了,平白耽搁孩子三年,划不来。”
“你嚷啥嚷!”李如贵道,“你好歹有个后,老子三十五了还光棍一条,死在这儿,以后坟头连个磕头的都没有,我都还没嚷嚷呢!”
吕晋这下没话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安伮大军,沉声道:“那就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娶妻生子。”
李如贵笑了笑,一步跨上早已散架的床弩架子,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是前所未有的光正伟岸,朗声道:“弟兄们!有句诗说得好哇,那什么活着是英雄,死了也是死鬼英雄。老吕,是这么说的不?”
吕晋闭了闭眼:“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对!死了也是鬼雄!今天能站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孬种!一会儿都别怕,能搬石头的搬石头,搬不动的提刀砍他娘的,实在连刀也提不起来了,用牙咬死他丫的!要让狗日的安伮人知道,我大梁男人没有软骨头!”
话刚落音,一支羽箭擦着李如贵耳朵飞过,钉入城楼灰扑扑的柱子上。
李如贵盯着那只尾羽尚在不住颤动的羽箭,伸手抹了把耳朵,满手的鲜血,大怒:“狗日的,干你姥姥!弟兄们,弄死一个算一个,别给祖宗丢人。杀!”
当夕阳彻底落入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安伮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或许是知道曲承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攻城的安伮士兵格外地兴奋,他们前赴后继不知疲倦地攻破大梁一道又一道防线。
守城的将士们节节败退,城外的陷马坑早已在先前的几轮进攻中被填平,护城的沟渠也拦不住安伮进攻的步伐,瓮城、城楼相继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