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也没办法,他知道老人家心里的凄凉和固执,只能尽自己所能照料着初老太爷。
如今,老太爷说总算放心了,陆老爷子也就趁机旧事重提了,该有的烈士表彰,以及昔日为解放军捐献财物的那些荣耀,全都给翻出来。
村里人听着,都惊叹不已,敢情这初老太爷过去还有这么一出?
这时候,村支书更是跌跌撞撞地跑来,忙要掺和进去。
村里普通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明白,这官太大了,太大了,他平时摸都摸不着的官,县长见了都得哆嗦的大官,今天可算是见了大世面!
初挽安静地陪在一旁,听着黄同志陆老爷子和自己太爷爷说话,说起往常来,太爷爷看到自己儿子烈士的荣誉证书,倒是怔怔看了好半晌。
不过提起他当年捐献的那些财物,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摇头叹道:“微薄之力,这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这话的时候,十三陵的风自窗前过,吹起他稀疏的几缕白发。
初挽眼睛发热,低下头。
她想着,上辈子,也许到了最后,老太爷终究没放心过,所以陆老爷子也是怀着心事,以至于这件违背了老太爷意愿的事情,他也就没敢提过。
这辈子,老太爷说他总算放心了,陆老爷子也就有了心思,将那些往事翻腾出来。
黄同志坐在房间内,陪着说了好一番话,一直到后来天不早了,才要起身离开。
初挽自然陪着去送,大人物都送走了,老太爷也先进屋休息,村里人全都围上来,问这问那七嘴八舌的,还有问国家奖励多钱,初挽看了看,确实不小一笔钱,大几千块了。
大家咂舌不已,羡慕得很,又有说初老太爷了不得的。
那几个舅舅更是瞪大眼,全都盯着,问起来这钱的事,初挽自然爱答不理的。
陆守俨更是直接一眼扫过去,眼神淡漠锐利。
大家微惊。
陆守俨道:“这是国家奖励的钱,国家奖励到个人的,这个钱,一般人想要,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他声音轻淡,面无表情,却自有一股无形气势,几个舅舅舅妈都被镇住了,大家面面相觑,赔笑着,没人敢说什么,缩缩脖子都溜了。
人都被陆守俨吓跑了,初挽拿来扫帚,扫扫地上的炮皮以及零碎杂物,陆守俨也从旁帮着收拾。
陆守俨整理着旁边鸡窝上的茅草,侧首问初挽:“算是一个惊喜吗?”
初挽将扫帚放一旁,隔了篱笆墙,笑望着远处的青山:“好像是吧……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我太爷爷平时从来不提。”
过去的那些辉煌,只留下四个字,散尽家财。至于散哪儿去了,她不会问,他也绝不会提。
可能这些对于太爷爷来说,也都是伤心事吧。
陆守俨:“我以前也不知道,看来只有老爷子和我大哥知道。”
初挽笑了下,想着陆老爷子对自己太爷爷一直非常敬重,这种超乎寻常的敬重,看来不光是因为太爷爷养过他,也不光是因为太爷爷的儿子为他而死,还因为这些,陆老爷子打心眼里敬服着太爷爷,也感激着他。
因为也只有他,才懂昔年那个名满琉璃厂的初老太爷曾经做过什么。
他为初家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昔日那些个人的恩情。
陆守俨起身走到了初挽身边,看着远处起伏的十三陵山峦,道:“共赴国难,名士无双,老太爷当之无愧。”
夏日的风自阳翠岭而来,初挽垂眸,低声道:“我太爷爷不愿意声张这些,可能他做这些的时候,也是私心吧。”
做古董这一行,就得盛世,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没有国泰民安,哪来的闲情逸致。
民国古玩行业的暴利,无非是把国内的好物件倒腾到了国外,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而太爷爷是不屑同流合污的。
之后,姑奶奶出事,是白俄是德国人也是美国人,案件一再搁置,悬而未决,这越发让太爷爷明白,山河践踏,生灵涂炭,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中国商人的利益依然得不到任何保障,再是耀眼的古玩珍藏也都是风雨飘零之中,这就是国弱民孱。
陆守俨明白她的意思,却道:“没有国,哪有家,老太爷能早早参悟到这一层,已经不是寻常人了。”
初挽一时也就沉默了。
太爷爷经历过那么多风浪,解放后,却隐居在此,甘守贫寒寂寥,这其中又藏着多少辛酸。
陆守俨也就没再说什么,先过去厨房帮着做饭,初挽进屋,想看看太爷爷,不过走到门前,却看到,里屋炕上,太爷爷正捧着自己爷爷那烈士勋章,低头细细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