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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93)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慈衡本就是舒朗阔达之人,听完也笑了出来道:“能让哥哥讨厌的人,实在是坏透了。”

其实卓思衡不喜欢的人很多,可非要他上升到讨厌,这便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情感,对于他来说太消耗心力,故而至今甚少有人划归此类。

但姓虞这小子每次拱火都能正拱到自己气头上,也是怪事。

两船相别,一北上,一南下,两帆各自鼓张,春风一脉却话两向飘零。

看着卓家小船摇曳着江水秀波远远朝南去,虞芙回到郡主舱中,将头埋进姨母怀中,心里被结交挚友的兴奋和此段友谊尚温热时便要离别相送的愁绪撕扯,善荣郡主让左右退下,温柔轻抚虞芙柔软的鬓发,听她低声絮语。

“不知娘会否怪我任性,这样重要的信物我也拿来送人,可是……我当时所想即是所为,没有半点旁的念头,只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此时……又觉愧对母亲。”

虞芙眼圈微红,她本就是柔婉的眉眼桃李的容颜,落泪时凄楚万分,惹人心碎。

郡主却用很是确切的声音平静道:“你母亲……我的姐姐最是性情中人,她若知道你结交了能剖心置腹又勇毅有魄兼具侠义心胆的挚友,只会赞你赠玉酬知己才是咱们家女儿该有的气魄和心胸。”

“真的?”虞芙自姨母怀中抬头,“我虽然已经忘记娘长得什么样子,可哥哥说娘是最温柔慈性的母亲。”

郡主亲自取出手帕,替她按去眼角泪珠道:“你娘幼时信誓旦旦同我说,要与我做镇定二公主那样的姐妹,才不负生在皇家一场。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不单单会是慈母,更是咱们刘家品格最贵重的女儿,可惜,一场姻缘断送你娘满襟宏愿……所以你哥哥才为了不让你重蹈覆辙,硬是这些年什么亲事都不点头,他不娶,你便不好嫁人,依照你父亲那个性子,只怕你十五六岁时便想办法打发了。如今你才十八岁,再挑两年又有何妨?你是刘姓公主的女儿,难道还怕嫁不住出去?别说镇国公主一辈子没嫁人,定国公主也是二十一岁才挑上可心夫婿二人白头偕老,我嫁给你姨夫也是二十出头,难道我们过得都不快活?当真是笑话。”

自己的姨母一直很神奇,她能用世上最柔软的语气说出最强硬的话,从不疾言厉色,也不狠言相加,虞芙听罢也展露了笑颜:“我昨夜对阿慈说,虽然她爹爹早亡,然而她所受得慈父垂爱却比我要多得多,别提还有长兄如父殷殷关切,她便劝我不要往刁钻了想,说我也有兄长百般呵护,更在姨母膝下庇佑成长,天下事事怎能求全责备,知一事晓一福才是该有的处世宽心。是我一直心思繁重不肯轻放,如今姨母和阿慈都这样宽慰,我心中已然通透许多。”

善荣郡主起先听得奇异,至后言中更是眼盈笑意不住点头,听罢说道:“能得友如此,当真是你的福气。”

此时船上书房里,气氛却紧张许多,靳嘉劝到嗓子冒烟已经黔驴技穷,他真的很想念卓思衡,若是他在一定能加以劝阻,可是一想自己表弟和卓思衡两人的矛盾,又只能叹气。

“表哥不必再劝,我心中自有分寸。”虞雍撂笔,将写好的信封好,传来自己一随行部下,递信后道,“务必送至青州府军都督施庭手中。”

部下得令而出,动作干净利落,看得靳嘉也是暗赞表弟年纪虽青,却治下有方,可转念一想,还是忧心忡忡道:“你我不单在朝为官,更是亲贵之后,占着一个皇字,即便为身直正,也总是难免会遭一二不德之人构陷,你若事事放在心上事事不让,只会让麻烦增烦于心,若真兹事体大,我也赞同你施展手腕,可昨天这事说到底还是那帮歹人怀心未遂,最后也没掀起什么波浪,过去就过去了,哪能事事睚眦必报呢?”

“确实没有必要,蝼蚁苟蝇不足为虑。”虞雍重新坐下,神色也不怎严肃,声音甚至还有一丝轻快,“更何况我们的皇字和当今天子的皇可不是一笔写出来的。”

虞雍的母亲是景宗的妹妹,靳嘉的母亲是也是景宗手足的爱女,他们辈分确实不低,也的的确确各个属于近枝皇亲之后,却与和景宗只有名义父子关系的当今天子隔着一层。

“那你何苦要有此一举?”靳嘉大为不解,“施庭在青州府名声并不好,你我都是知道的,他治下州府军军纪散漫多有事端,前些年我爹在青州任职时最是烦心给他的破事善后,你明明都知道为何还招惹?欠他的人情哪是好还的?”

虞雍却只是置之一笑,仰靠椅背轻声道:“他若是治下严正有方,我许还不用他帮忙。”

靳嘉从来说不过表弟,担心也是无用,只好换过话语来:“好,这件事我不管了,但云山兄怎么招你惹你了?他是官家看中的能吏,此次外任虽是远调,却也是圣上亲自选的地方,我看他回朝后必得重用。就算不为这个,他个性能力都是同辈里一等一的好,我不信你看不出,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

听到卓思衡的名字,虞雍半闭养身的眼睛豁然睁开,半晌后说道:“我和他脾气不是很对付,天生合不来。”

靳嘉都要被气笑了,他自诩好脾气,可偏偏拿这个表弟没有办法,只好搬出杀手锏来:“你和人家哥哥不对付,可咱们妹妹和人家妹妹关系好得很,到时候你要是闹得僵了影响阿芙,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他天性恬淡折中,放出的狠话其实没有什么魄力,但还是决定说出来。

许是提到妹妹的缘故,虞雍眼中的戾气似乎是悄无声息的消散了,靳嘉看在眼里,心中也略略放心,他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然而其实表弟在军中混迹,脾气若不是这般,也不能从十四岁起便摸爬滚打至此位置,倒也不是非要转他性子,只是凡事多少留点余裕,但愿他是真的听了进去。

白日行舟江上,自有春风相助,卓家兄妹五日便抵达江南府地界,离建业城还有十几里水路要走,天空忽下起雨来,细细蒙蒙缠缠绕绕,慈衡第一次见这样不清不楚的大雨,不见雨珠只仿佛天地间连了万千丝线,密密织开一张水雾氤氲的春时之网,把他们捕获进去。

她不肯去舱里躲雨,非要站在外面,卓思衡只能跟船家要了套蓑衣雨笠给妹妹穿戴整齐,两人一个坐在篷底一个站在船头,随着稳稳当当的舟船,经过青烟飘雾的柳滩,进入建业城北的吴都门。

帝京汇集天下富丽繁盛,然而建业亦是不让,民物康阜只观水运码头周遭的楼阙好屋便知一二,到处行人像是早已习惯这细柔不沾衣的春雨,来去自如也不遮盖,别说慈衡看得呆住,就连卓思衡也深觉天下之大,竟有如此细腻精致又热闹繁华的好去处。

待到船只靠岸,两脚踏上青砖地面,仍有不真实的感觉,卓思衡回身安排人去送行箱到官驿,再一转身,忽被一个身影挡住前路。

“表哥!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范希亮双目含泪,却是笑容盈风,欢欣的语调好像比江南的细雨更轻飏若飞。

第62章

“慈衡见过表哥!”

慈衡脆脆的声音连绵柔细雨都能打透,范希亮还是第一次见除去卓思衡以外的卓家人,别有一番亲切感油然而生,之前信中读到表哥会带着慈衡表妹来江南府,他专门备下好些见面礼,如今都堆在官驿,自然忙不迭拉着表哥和表妹赶紧同去。

“表哥,你长得和我大哥真像!”路上,慈衡讶然惊叹道,“比四弟还像!”

范希亮和卓思衡相视后皆是大笑,说道:“不然当年我怎么在那样多考生当中一眼便认出表哥来?”说完,他眉梢上的喜气更浓,转头对卓思衡道,“表哥,咱们家的相似之人,如今可不止我们两个了!”

“你找到舅舅了?”卓思衡当即明白,也惊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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