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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72)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才一炷香多就掉了队,读书人竟然这样没用!

但他身上怎么都还是有最要紧的密函,杨真也不能坐视不理,正欲开口留下一人寻找,却听耳畔风声杂糅马蹄声繁疾,犹如鼓点敲击大地。

斜了眼去看,紧跟他马侧的不是卓思衡又是谁?

杨真心中暗暗吃惊,看卓思衡扬鞭打马的频率缓急是行家的手法,既不逼催频频如雨也不虚浮似蜻蜓点水,引正笼头胸辔动作娴熟,迎面来风他比旁人更先巧捷伏鞍,侧风势猛他也率先弧背而盈,一匹好马此时正是得遇明主四蹄狂踏。

此等御骑之术竟不输自己帐下数十年餐风饮露与马为伴的老辣斥候!

杨真顿时对这位小小文官侍诏刮目相观,只知翰林院哪怕一个七八品小吏都是人中龙凤,却不见本朝哪位一甲能骑出这样骏捷的快马追风!

行军途中饮水亦是规矩严格,再口渴都不可擅自解囊痛饮,要等长官一声令下,全体将士同饮同歇再度出发。马军疾行更是不能解甲下马饮水,故而将士都练就一身马上迎风饮水不呛的本领。跑过一个时辰,杨真见卓思衡仍紧跟自己身侧,十分欣赏,有心再试他一试,于是侧身朝后下达军令:“缓行!饮水!”

所有的马都在得令的禁军士兵操控下降速,但仍是四蹄不停,各人自鞍后单手卸下悬挂的水囊,伏鞍饮水,卓思衡竟也听从军令单手而卸,他显然也是渴极了,连灌好几大口,居然也没有呛风。

杨真和好些禁军看在眼里,心中都道了声好。

“加鞭!”

随着杨真再一声高喝,众人齐齐将水囊挂回原位,重新促马提速。

如此这般又马上饮了两次水,一队人马终于已是接近雁山北林边缘。

而此时风雨忽然大作,硕大雨珠猝不及防摔打在身上,眼见原本清晰的视野渐渐被雨雾融化,马也略有迟滞,杨真心急如焚,只凭借记忆当中的布防图于前引路加鞭,终于是按照原定时辰抵达哨帐。

哨帐是为了布防和保护圣驾,与接应迷路的秋猎人员,规模虽不大,但帐篷也有七八个,简要木篱围出一人高的屏障防备野兽,两个出入门口皆有禁军岗哨。

杨真同此处牙将对过令,众人暂且下马安歇,这时杨真再同卓思衡说话便友善好些,他久在军旅少同文官来往,不大喜欢应付酸气连天的读书人,但眼前的小伙子却让他恨不得招致自己麾下效力。

“卓侍诏,你就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一有中军动静立即报予你知。”杨真拍了拍卓思衡肩膀,顿了顿又拱手道,“出发前我若言语有冒犯,还请侍诏多包含。”

卓思衡如今也结交了几个军中的朋友,知晓他们做事讲究看本领不论其他,故而出发时他不觉自己是被轻慢,而眼下一个五品的军将还朝他拱手道歉,他也有点不大敢受,只也回礼道:“杨指挥使心系大局,合该有此担忧。然而情势紧急,下官自知斤两才敢应声,绝不敢怠慢如此军机要务。”

他答得不卑不亢,面容语气皆是谦柔平和,也不倚仗旁人的错处作威作福,杨真当下更是喜欢,叫人给卓思衡腾出一个帐篷喝些热水暖身休息,他们则必须立即冒雨出发。

卓思衡很久没有骑马,是有些疲惫,但当年在朔州,他的马术是呼延老爷子亲传,那可是在斡汗八部茫茫草原上纵横过的骑术,加之朔州荒野纵马难度极高,他亦是来回穿梭如履平地,所以在太苍原跑马两个时辰还不至于让他要死要活。

只是听着急促暴烈的雨滴猛敲营帐,卓思衡愣住了神,直到指尖被行军专用的锡碗烫得发红才赶忙撂下,他的披风已由杨真指示马夫烘干取回,他忍不住去看时漏,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时辰,然而还是没有人回来报信。

系在背上保护军奏密函的书筒已由松蜡封死,不会渗入雨水,他也不拿下,就绑在身上严阵以待。

终于,一位禁军来报寻得皇上中军此时所在位置,卓思衡也不等雨小一些,冒着劈天落地的大雨,确定方位后跨马出发。

皇上所在已深入雁山北林腹地,周围多是沛水支流形成的溪谷滩地,幸好有了这场雨,御驾选定一处地势较高处暂且扎营盘点这两日猎物,斩头留作计数,其余都是剥皮就地享用。

卓思衡在林中纵马更是如鱼得水,他与呼延老爷子便是骑着马钻遍了朔州老林的,哪里有枝丫快马时该低头心中都有数,眼下更是他的主场,没出一个时辰便按照地图寻至御驾营帐。

当密函由卓思衡跪地呈上,皇上尚未拆看眼中便已有了掩饰不住的欣赏。看过后也是沉吟片刻,取笔快书朱批,再度封好递给已浑身湿漉漉站在他身侧的杨真道:“交给沈卿家,他看了便知如何做。”

皇上没有立即御驾返回,大概不是边防攸关的要事,可既然不是要事为何要发八百里加急?

卓思衡不解之时,一只手忽然拍在他全是雨水汽的肩上。

“想不到朕身边还有文武双全的少年。”皇上笑赞道。

卓思衡实话实说,把自己曾在朔州渔猎养活家人的事和盘托出,听毕,皇帝似乎有些唏嘘,只道:“做人兄长的自是责任重大,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荒废学业,可见不负你家学所传。”

要是三年前卓思衡听这句话还能心里扑腾扑腾激动不已,可如今他已知晓皇帝是如何鹰视狼顾的狠角色,只是深深拜谢,并不多做他想。

皇上要杨真带消息给沈相,卓思衡自然闲下来可以休息,他原本想等雨停后出发回行辕大帐继续做他小小文官该做的事,可偏偏风骤雨急不肯停歇片刻,连着整夜都是疾雨不弛,好在御驾营位于林中台地,并无积水,帐内又有暖炉烘干水汽,干燥舒适。圣上此行兴致极佳,他似不打算半路折返还欲再猎,便让归心似箭的卓思衡自己寻个合适的雨小时分踏上归途。

终于到了隔日中午,雨势渐歇,虽仍是淋漓飒飒,可也好了不少。卓思衡不愿被说成赖在皇帝身边不走刻意亲近天颜,于是收拾好马的鞍辔告辞即将重新出发的皇上,沿路返回。

回来的路要更难走。

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森林当中已是遍地狼藉,在御军大帐时已烘干的官袍披风再度沾染水汽,林子里雾蒙蒙的,到处都是断枝乱横。卓思衡跑了大半个时辰,像从一片云朵腾挪到另一片里,雨虽然小了却不见停,淅淅沥沥汇聚在密林枝叶间,待卓思衡快马行过再被惊落洒下,仿佛一个个小小的瀑布专往他身上倾泻。

卓思衡虽然也觉雨中茂林意趣甚美,但林地潮湿已是归程慢了好些,要再拖拖拉拉怕是人都要被秋雨淋透风寒,即便这样想,见到一颗苍阔遒劲的不知名巨木时,他还是停下来顺手揣了片形状少见刚有些染霜的秋叶在怀中,准备拿回去给慧衡做个书签玩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阵诡异的响动。

不是雨压断了树枝,也不是被惊的野兽四下逃窜,而是那种重重倒地的跌坠,紧跟着是一声满压了恐惧的少女惊叫。

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卓思衡当即下马,轻缓步子加快速度,拿出在朔州的看家本领——既不弄出大动静惊扰猎物又能快速接近——奔寻向声音来源。

哭声随着他的靠近也越来越响,卓思衡在猛然回忆起声音主人是谁的刹那,也终于抵达看清究竟发生何事:

青山公主委顿在地,边哭边爬,护在她身前的是拿着一把小小匕首的太子刘煦,他纵然面色苍白也不肯退后一步,抵死对峙着面前手持直刀正步步逼近的禁军武卒。

第49章

眼看全副武装的禁军已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刃,两个孩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怎是他的对手?

卓思衡顾不得许多,什么个人安危身家性命加在一块也不够让他选择见死不救,不过他也不是莽夫,而是越急越勇,自内心生出镇定和果敢来,三两就下解开披风,再没半点犹豫便从藏身的树后斜里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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