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355)
“你……你胡说……你不可能知道的!”刘伦退后一步,若不是有他老子拉住,他已然坐在地上了。
卓思衡笑道:“我可不是胡说。要知道世子在宫中其实也没什么势力,那么是谁给您牵线搭桥的呢?越王殿下想必出力不少吧?所以他知道行刺之事与世子您脱不开干系,于事后要挟,您不得不就范,答应帮助他夺嫡继位。”
说完他转向济北王道:“您原本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牵扯到其中,知子莫若父,您太了解儿子的心智并不适合此项事业,但这件事却也给了您一个契机,引燃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残梦。”
如果说济北王之前还能面前保持冷静,当卓思衡说出二十二年前这几个字后,原本就难抑慌乱的面容顿时狰狞几分。
“当今天子自南楼被群臣奉迎已是二十二年有余,可在二十二年前,当今圣上却不是群臣的唯一选择。当时朝野有不少人担心以圣上的血脉今后会清算他们这些拥立景宗有功的老臣,于是便择选一位藩王可随时在景宗驾崩前后入京继承大统,这位藩王便是您。但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是当今天子技高一筹,而您则与权力巅峰擦肩而过,想来是含恨不已。今时今日,您在得知儿子犯下滔天大错后,愤怒不及野心萌发的一半,于是便顺水推舟,想借助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越王成事,指望他登临大统之日你能以摄政王之尊入京掌权,从而再取而代之。你自己以为算无遗策,却忘了此事上最不通的一点。”
“什么?”济北王以阴翳的目光注视卓思衡问道。
“越王殿下确实不大聪明,可是一个不够聪明的人都能利用你们二人,你们竟以为自己可以事后占据上风取而代之。”卓思衡笑得漫不经心,没有丝毫嘲讽的语气却又满是彻底的鄙夷,“越王能以此事挟制你们,背后必然有人指点,你们自以为妙计,却不知黄雀在后,如今鞠躬尽瘁以侍乱臣贼子,致使冒犯太子殿下,可知死期已至?”
他话音落定没有多久,就听外面一阵喊杀声起,内卫高嚷有刺客,可很快,说辞就变了。
“禁军!是禁军!”
济北王大惊失色道:“怎么……怎么会有禁军!”
卓思衡并不吝惜对将死之人的耐心,平和道:“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携带有东宫调令与百余名精锐禁军翊卫,你以为他没带来你们府上,这些人便去喝西北风了么?今日用太子的兵符调来的禁军,正为护驾而至。”
“本王是太子的叔父,太子殿下在叔父王府做客,就算到圣上面前也解释得通,你自己肆意妄为越权谋事,真正祸乱朝纲的人正是你才对。”济北王被逼至绝境反而找回了些许冷静,他高声道,“你以为你谋断卓然朝群便目无尊上,须知此时越王殿下已至帝京,皇帝数日无法临朝,一旦越王殿下大功告成,以你蝼蚁之能还想倾覆我等苦心经营的权势广厦不成?来人!将卓思衡押下!待本王平叛入京后将其交由越王殿下处置!”
然而却没有内卫回应。
卓思衡低头一笑,言语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般自在:“越王殿下?逼宫?”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锋芒正盛,声音也骤然严正,“此时帝京共有三路大军:禁军兵马司一路、中京府府军一路、京畿卫戍营一路,你们的越王就算身边有亲兵有地方募勇和不怕死的藩王府兵襄助,这些人有什么本事和此三路军队相较?不过你们放心,越王殿下会长驱直入直抵皇帝禁宫才会功亏一篑,否则怎么给他定罪谋逆好斩草除根呢?”
如此阴狠的话语竟以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出,济北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小小侍郎会有的口气和气势,他想要开口,刘伦到底是年轻,知道这时候不该同卓思衡废话纠缠,他拽住父亲头也不回地从后厅往卧居的廊道逃离。
然而卓思衡完全没有去追的意思。
……
太子刘煦按照先前的计划,跟着带兵来此的杨令显汇合后在府上四处找卓思衡的踪迹。谁知卓思衡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对正欲兴奋邀功的杨令显说道:“快去给范知州带来的人领路,太子殿下交给我!”
一片混乱中,杨令显踌躇满志领命离去。而刘煦却被卓思衡拽着胳膊,在慌乱逃窜的王府仆妇侍婢中逆流而行,竟来到了后厨处。
“卓侍诏,这是干什么?”
停下来后刘煦气喘吁吁问道。
然而卓思衡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推开旁侧一个木门,竟将太子推了进去。
刘煦被推得跌坐在地,才看见这是一处柴房,里面堆满柴火与杂物,地上满是灰尘,他这一跌身上已然满是斑驳脏污。
“卓侍诏!大哥!为何……”
他站起身来想打开门,然而在一声门栓落定和锁扣的咔哒声后,这门怎么都推不开了。
计划里没说这个啊!
刘煦急切拍门:“这是做什么?”
“殿下,等人来救你,你就一直拍门喊救命就是了,我先去办点事,你知道遇见范知州他们该怎么做的。”
门外的声音倒是极为镇定,然而刘煦再叫再喊,也无卓思衡的回应,他相信大哥不会害自己,冷静下来后想了想,按照方才所说,声嘶力竭的求救起来……
根本也没喊几声,刘煦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说道:“你们听!这声音是……是殿下!快砸开门!”
这是范希亮的声音。
然后便是杂乱的嚷叫,粗细不一的嗓门轮番撕扯,紧接着,门豁然洞开。
刘煦站在正中,阳光自外而入,一起进来的一共是四位,其中二人着文官官袍,二人戎装,在他们身后是许多衣着不同的兵士。
裴伯英已然惊愕不知所言,他见太子形容狼狈,顿觉天旋地转,又庆幸还好找到,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事,或许是太子的样子太过惨烈,裴伯英语调都有些哽咽,他单膝跪地执武将之大礼拜道:“臣等救驾来迟,致使殿下蒙难……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恕罪!”
“臣等死罪。”其余三人一并而跪,他们身后的所有兵士也都撂下兵刃朝刘煦叩拜。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叩拜自己,刘煦心中不知怎么忽然猛劲儿跳了几下,而后才稳住心神,上前仪态端重地率先扶起裴伯英道:“将军无需自责,快快请起。”
太子风度翩然,人人得见,绥州太守也深感其威仪,再拜道:“济北王谋逆犯上,竟有篡心,囚禁东宫动摇国本乃是死罪,请太子殿下下令剿诛其党羽,将其父子二人押入帝京由圣上亲裁!”
想必这就是卓大哥的目的。刘煦心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东宫的危难,再由他们亲手解救,给这些人臣一个可能存在的“从龙之功”野心,要他们跟随自己讨逆平叛,然后心有所期。
无论是局势还是人心,没有一样不在卓思衡的把握之中。
范希亮此时也已明了,他看了太子一眼,也拜道:“殿下蒙受此辱,是臣等无能,今日臣等愿随东宫尊驾扫平篡逆,为殿下所驱策。”
其余人皆道:“愿为殿下所驱策。”
刘煦知晓自己此刻形容狼狈,然而卓大哥也教过他,气韵和声势无需假借外物,不论要说什么,务必先让自己信服。
“诸位为解救我自驻地所镇餐风饮露奔波劳顿,刘煦敬谢此忠肝勇胆、义重恩深。”
刘煦深深长躬,惊得四人不敢领受慌忙再拜,他此次却不扶起,只垂首郑重道:“然今日之乱并非刘煦一人之劫,诸位皆为朝中股肱与要镇铿将,定知藩王作乱乃是天下苍生之哀患!先汉七王作乱险使一国分崩离析,而晋朝八王之祸绵延百余年……乱臣贼子只顾自己野心,谁又将天下生灵之命放在心间?今日济北王胆敢囚禁东宫,明日岂不要杀入帝京行篡政谋位之不忠不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