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90)
白泊月听过后也明了些其中门道,忙问:“你真能让哥哥如愿以偿?你到底是谁?”
“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卓思衡说道。
“我相信你。”白泊宁也接话道,“我相信您是因为,您和我们说话时,好像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不,不是的,傻孩子,如果你们是大人,我说不定收缴武器后就直接抽你一巴掌让你彻底清醒了……
卓思衡叹气,心道还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可他又不能直说,只能温言道:“那就乖乖喝几口水,再回去前面陪伴爹娘和叔叔姑姑,家中变故,越是孩子越要努力长大,学会忍耐和分担就是你们开始长大的第一课了。”
这些话两个孩子略有些似懂非懂,可又能感觉到其中那股莫名的力量,想想方才险要,似乎真的差点断送爹娘的性命和祖父的苦心,两个人略有惭愧,但也忍不住再度难过起来。
卓思衡知道无需赘述,两个孩子的一只脚都已迈入成人世界的门槛了,他带着沉重心情,没收了“凶器”,转身出门去,让孩子们静静消化这份无奈。
门外小苑,忠诚的仆人还是因为担忧外人对少主不利,徘徊在安全的范围内逡巡,又保证坚守主家让三人私下谈话的命令,没有靠近,卓思衡见状走过去,将裁刀和小钗都递给老仆,和蔼道:“辛苦老人家看护,这两样东西是你家小少爷和大小姐交出来的,你不必多问,交给白大人,他自会明了。”
老仆谢过卓思衡,便慌忙去看两位小主人的情形了。卓思衡站在白府御赐宅邸陈景典雅的花苑回廊当中,才发觉这处隐秘的地方已在内宅了,他不宜久留。
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按照不知从哪里来的奇怪规矩,他和云桑薇定下亲事后便被禁止见面,此时两人相间遥遥一望,卓思衡只觉心间稍稍好过些许。
他还在思索这个规矩,是不是无意见面后要赶紧离开,谁知云桑薇却朝他走了过来。
第181章
“白老夫人晕厥后,多亏有你妹妹慈衡照顾,此时已是能睁开眼了,内苑里外人实在太多,善荣郡主让些许人先离开,哀思有表即可。”云桑薇同卓思衡边说边沿廊路走,此处僻静少人,话说得久些,也不会有人打扰。
“白大学士骤然离世,白家上下也是猝不及防,怎么可能有周全的准备?为难他们,今日还要撑起门面。”卓思衡说道,“故而人少些,反倒是给人家少些烦乱,郡主明理。”
云桑薇也是同想,点头后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方才听前面来人通传说……越王来了?”
提到越王,卓思衡的语气都冷淡了好多:“皇命在身,他不敢不从。”
云桑薇自然听得出来,于是道:“你是不愿意见他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才躲到这里来的吗?”
“白大学士的孙子和孙女伤心过度,我送他们到内苑来安慰几句。”
这些话对云桑薇讲出,卓思衡倒不觉似之前那般憋闷。
云桑薇心中清楚,再忙乱的主家也不会将自家孩子交给客人看管,其中必有什么隐情,但她也晓得卓思衡此时又其不必细说的道理,于是也不去追问。
两个人静静并肩走了好一段路,卓思衡忽然问道:“长公主可送来什么东西?或是差遣来什么人探望?”
“长公主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宜探视,送来了丧仪典备诸多必要之物,都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是善荣郡主代她寄表哀情亲来吊唁的,对了,长公主还特意遣罗女史来递上一份她亲书的祭表烧焚。”云桑薇知无不言道。
长公主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参与到这件事来当中,但是她未必就没有自己表态的方式。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白家遭逢此无妄之灾,怎会对皇家无半点怨怼?毕竟皇帝也确实牺牲了他们应有的公道,来维护皇家子嗣的颜面与王权的尊严。而长公主是不会来此替越王分担这份怨恨,她只是旁观并施以援手,以隔岸观火的姿态看待后续,这是明哲保身,却也是一种态度,须知长公主最爱扮演的便是皇朝的调停者这一角色,若照往常,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必然会亲自露面施展手腕从中斡旋,从大局上不至于要朝臣和皇家离心离德,从私心上则让自己的话语权更为人所知。
二者如今她都摒弃不用,可见是对越王失望至极,也让其去咎由自取今日应得的恨意。
卓思衡正想问罗女史可有代长公主说些什么,就见罗元珠正由白家的侍婢相引,自二人对面的茂林小径迎面而来。
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不期而遇,罗元珠的压抑并不亚于卓思衡,而云桑薇惊讶地发现,卓思衡是以朝臣往来之平仪同罗女史见礼。而罗女士也坦然相受,还以平礼。这与她寻常所见大为不同。
她在姑姑家中长居,因姑姑是朝廷命妇,姑父又有爵位,常有宫中女官来此宣旨传召等事宜。然而家中男子见了女官,皆是行男女尊见之礼,无有以同朝为官之礼相待。不知为何,见了卓思衡同罗元珠这礼数的一来一回,卓大人在云桑薇心中,似又严正明光许多。
卓思衡被人看见和未婚妻子同行,本来是一时有些无措。他们二人论理虽是不该私下见面,但也有婚约在身,又不是做贼偷香私会,行正坦荡,罗元珠看在眼中,再听卓思衡将自己坦率引见给未婚妻子道:“罗女士与我一道在朝为官,担教化之责,又是慧衡同僚,共编《女史典》,才干卓绝,我家兄妹几人皆是钦佩。”
这介绍十分郑重,云桑薇听过后也郑重肃容向罗元珠问了声罗女史好。
这股君子之交的豁然开朗之感令人心胸舒朗,几人都从方才的悲伤中走出些,也能平静相谈。
“今见他日贤伉俪,先恭祝二位并门享同德之心。”因是在丧仪当办的门户中,罗元珠也并未说什么喜庆话语,言辞点到为止,“我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前来凭吊,二来长公主殿下也无奈自己无法前来,要我探看或缺之处,可否帮衬一二。”
这个时机难得,卓思衡略思忖了言辞后直言道:“白家确有一事,希望长公主能通融关照。白大学有一掌珠孙女,年方十岁,自幼娱亲膝下,疼爱非常。他与我闲谈时曾经说过,希望此女能入女官学仰沐天恩。今日我见此女仪态学问皆不逊色,定不会辱没朝廷女学门楣,还请罗女史回去后向长公主陈言一二,望能了却白大学士这一心愿。我也尽一份故交之责。”
“我必定将话带到,不负卓大人所托。”罗元珠听罢郑重答允。
“不知赵王殿下现下身体如何?可好些了?”
赵王的惊厥之症或许比自己想得严重,看罗元珠形容憔悴,也知她这个做小姨的无时无刻不替姐姐与外甥心焦苦痛,怎么也是自己抱过的可爱孩子,卓思衡出于关怀之情也自然一问。
果然,听到这句问候,罗元珠原本宁谧的脸上出现一丝愁涩。她似是悲伤,又似是无助,一时只能轻轻摇头,许久后才启口说道:“多谢卓大人挂怀赵王殿下,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御医医术高超,已是在渐渐恢复。只是他一个孩子骤然经此惊变一时无法忘怀,屡屡夜哭,无法好好休息,才致使虚弱,还要时日才能恢复。”
卓思衡听完也是轻轻一声叹息,心想赵王这样聪明的小孩子,无辜受累,也是世事弄人。可他转念又一想,若是皇帝当初在太子公主遇刺后决心彻查,或许李家的刺客余党早就落网,便不会有水龙法会的惊变。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罗元珠告辞后,云桑薇和卓思衡并没有什么心思说些温柔细语,二人望着白家今日颓唐丧乱,心中皆有沉重。
“这件事便这样了结了?”云桑薇思及今日后苑内宅的悲恸,难忍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