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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9)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这时靳嘉也写好了他的句子:

光阴踽踽催华发,覆水汤汤掷少年。

是传统的时间不停歇要珍惜的警世恒言,因没有太大新意,众人也都只是面上应付夸了两句。

卓思衡已想了一会儿,轮到他拿起笔来,写完一句便听身后有人夸好字,待到两句写完,大多人却是有些鄙夷,唐祺飞则轻哂一声,很是不屑。

他写得是:

银丝青鲫,曾逐快舟,灼蜜过江,忍刺吞香。

许多人都很无语,但只有唐祺飞说了出来:“别人谈志,你却谈鱼,难道来考一次科举只收获了口腹之欲吗?”

这不过就是在夸丰乐楼的招牌菜银丝鲫鱼做得好吃,因为是自邰江捕捞刚刚逐舟竞游的鲜活鲫鱼,又用蜜汁小火煨熟增鲜后再勾汁淋芡,所以纵使鲫鱼刺多,大家还是趋之若鹜品尝美味。

只是大家都觉得,从方才卓解元说话一套一套来看,他这句子虽然简单,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典故又暗藏些锋锐讽刺?各人心中各有解读,但只有卓思衡知道,他真的是在夸鱼做得不错。

因为他的志向,是不必写下来让别人也看到的。

那不如说说好吃的,这可能是此次群星宴唯一让他觉得还算值得来一趟的地方。

很快他就发现了第二个。

回到禅房,卓思衡拆开丰乐楼洪老板给的锦囊,里面除了些扇坠一类小玩意儿,居然还有一块刻着篆字“及第”的拇指长宽小金牌!

这可太值了!

他顿时希望省试之后还能有这么一顿,即便是到时候看着唐祺飞的脸,他也能吃得下去这顿饭。

第19章

待到几日后佟师沛得空来到卓思衡的禅房,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打听起群星宴。卓思衡先捡流程讲了讲,佟师沛听完大笑道:“我刚听你那句诗,以为是在骂在座各位都是过江之鲫,从前是鱼,烤后是菜。”

这点连卓思衡自己都没想到,好像确实也可以这么解读。

他无奈表示自己真的是在夸菜,自己将来若是接妹妹弟弟入京,第一顿饭就要带他们到丰乐楼去尝尝。

一直在听在笑的佟师沛却忽然少见的笑容渐渐归于沉默,卓思衡忙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再度露出笑意,但这时的笑里却有几分哀伤:“我大哥从前也爱带二哥与我去吃些京中饭楼酒肆出得新菜,但我那时年纪小,嫌弃他们对我严厉人又古板,总是找借口溜了做别的。”

卓思衡不知他家到底什么情况,看佟师沛神情便觉该问一句关心一下,谁知佟师沛转瞬便笑得像没事人一般说道:“不说这个,我听传闻那天群星宴上吵起来了是怎么回事?谁吵起来的?”

卓思衡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

佟师沛大惊:“你?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你会和人争执!”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卓思衡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佟师沛,又问,“我实在觉得奇怪,既然唐家是累世官宦,唐祺飞又怎么会被教育得在那种场合里口出妄言?他自幼必然有为官长辈耳提面命,哪些话能讲哪些不能心中肯定有数,可他不但讲了,还是指我名道我姓讲出来了,实在诡异,我总觉得他是冲我,而不是冲什么太子东宫的。然而我不知自家和唐家曾有恩怨,父亲并未说过此事。方则你久在京中,可知其中原因。”

佟师沛起初听时饶有兴味,而后听到唐祺飞的话时笑容渐消,最后当卓思衡问他缘由,表情又变作那股带着少年人顽皮坏意的得意神情,故作高深笑道:“我当然知道,但你要我说这么机要的事,可得拿出点什么来交换。”

卓思衡知道他不是要钱财,许是在故意逗自己,无奈笑着问:“那你要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等你接来你妹妹弟弟去丰乐楼吃银丝鲫鱼时,也带上我去蹭一顿。”

“这有何难,我答应你!”

听他这样说,佟师沛低头笑了笑,收敛起玩笑的意味,沉声道:“唐家与你们卓家据我所知没什么冤仇,但你没有感觉错,他十有八九话便是冲着你去的。”

“可我也没得罪他啊?”卓思衡更迷惑了。

“他父亲是唐氏旁支,因追随景宗有功得了官位,他家一时手握权柄又是先帝近臣,风光盖过了唐氏嫡系一脉。只是嘛……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家日子可不大好过。唐祺飞他爹被外放到均州,虽说官位品级没变,但离中枢远了,于他家来说无异于贬谪。”

卓思衡觉得到这里都还没他什么事,要知道朝内更新换代的时候他全家还在朔州喝西北风,自己都难以保全,哪有功夫折腾别人?

“其实这也还好,真正要命的是三个月前,贞元九年科举的状元郎自翰林院出来,圣上特赐入御史台,得了均州登台郡的巡检,这位状元到了均州任上,专和他家过不去,这三个月已经连参他家三本,前两本还只是些琐事不当,但第三本直指唐祺飞的父亲在任上怠慢河工忽视堤巡,又细细列出了虞河哪处堤坝年久失修,哪处排涝口被屯田堵压,圣上大怒,前几天下了朱批让唐祺飞他爹回京交待。”

一口气说完,佟师沛喝了好大一口茶。

“可是……我没懂哪里和我有关系啊?”卓思衡哭笑不得。

“有关系就有关系在这位去年的状元郎当真是一位妙人,听说他在翰林院时就得罪好些个同僚,为人最是冷面冷心铁口无情,而这位状元郎和你有个共同点:你们都是朔州调去宁兴府解试的解元。”佟师沛意味深长地看着卓思衡说道。

“这是地域歧视啊!朔州人怎么?朔州人吃他家大米了?我们朔州出两个宁兴府解元那是人杰地……”卓思衡正在拼了命替自己喊冤,却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再看佟师沛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脑内如雷惊乍闪,似是终于明白了,“这位状元……他家也和我家遭遇一样?”

佟师沛笑了笑:“云山,我们俩的关系,你直说就行。没错,他家正是当年戾太子案八位罪臣之一,如今他杀回来了,也不知是针对所有先帝近臣还是单纯只是太过秉公正直,总之很是微妙。但唐祺飞讨厌你们这类出身的人,却是证据确凿,所以他为难你以此出言不逊,也是故意闹开恩怨,你若是还嘴和他就此事吵起来,将来你真高中,他们说不定就要拿你过去的话当党争的苗头说出来针对那位为难他们家的状元巡检,所以你那日做得极好,拆台也拆得极妙,没留半点把柄在人手上。”

卓思衡并没有什么庆幸,他只是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皇上当年没有让他们家在大赦后返回帝京,主要是因为不想让先帝旧臣为难与酿成朝中派系相争,可是如今听来,好像无论当初做了什么努力,眼下似乎已是暗流在蠢蠢欲动,滔滔之势难以阻挡。

“我还听说,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状元郎曾和唐祺飞在青州的江乡书院一道读过书,不知道是不是个中有什么私人恩怨也未可知。”

佟师沛随意一句补充,却让卓思衡脑子里忽然闪过记忆的片段,他猛地拽住佟师沛的衣袖,语气分外焦急迫切:“我问你!贞元九年的状元,是不是姓高名永清,他曾经为官的父亲叫做高本固?”

“你怎么知道?”佟师沛惊异道,“莫非你们认识?”

卓思衡顿时被喜忧两种情绪淹没。喜的是永清贤弟果然没有辜负高世伯的期许,高氏一门父子两位状元,当真风光无限;忧愁的则是,记忆里那个瘦弱沉默的男孩如今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举是皇上授意还是自己为之?其中又有何原因,若是真的引发党争,永清贤弟又要如何自处?

看得出卓思衡写在脸上的担忧,佟师沛拍拍他胳膊说道:“你不必多虑,眼下自己的省试要紧,你朋友的事我再帮你打探打探,不过你自己可别去给他联系,他在朝中,你在贡院,你们来往多了对你对他名声都不好,而且他做得事……总之你先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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