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87)
而大理寺在查验过所有考生与官吏后确凿结论为,并未有弊案发生,此人也不知任何考题相关,一切皆是误会。
姚佑说完很想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到了殿内的压抑,即便老成持重如沈相,面容也是灰败阴霾。
毕竟,白琮白大学士是真的造此人祸牵连殒命,何其无辜。
姚佑自己查完也觉心悸,如今也算述职完毕,无需提心吊胆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示下,皇帝环顾四周,将手上大理寺呈上的结案文书重重甩在地上,怒道:“只一混账,便搅得省试辍乱帝京浮慌!将此人着刑部议罪,以”
重臣心知这是骂那个始作俑者,也说不定是在骂越王。
卓思衡却想为什么这么巧,又是济北王世子,又是越王?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完全可以成立。
而皇帝这样讲,是不打算公开讨论越王之失职且也无追究其责的可能,可为平息事态,还是需要有人背锅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
“虞雍!”皇帝一声怒喝,虞雍朝前一步,听着劈头盖脸的斥责,“你好大的胆子!越王才到你帐下多久,你就放心派五千禁军入京由着他来?那朕要你何用?你自己为何不亲自前来看看事态?假若帝京因此而乱,你又该当何罪?好,你要是就教朕的儿子这些,那也不必,今后让越王回来朕的身边,也不必去你那里专学些专断的乱子!你这都指挥使先撂下,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在朕见到你的上表请罪之前,不许回大营去!”
以虞雍的脾气,他一句也没有反驳,只静静听着,然后告罪领命,再不多说一个字。
越王永远告别可能染指的军权,或许也是永久地告别了他的野心。皇帝这个安排就是在告诉众人,不要盲目听从皇子的话,他们是天子的儿子,但不是天子。
只是卓思衡第一次同情起虞雍来,可他又很快意识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让虞雍背黑锅,彻底断绝了越王和虞雍的关系,让二人互有猜恨,尤其是虞雍,他必然知道自己受谁牵连,断然不会再同越王亲近,这样一来执掌禁军军权的将领永远不会站在有野心的越王一边,他纵使再想翻江倒海,也没办法得到最重要的助力,二人也会相互制衡,以水火不容的方式解决皇帝对皇子和军权关联的忧患。
时隔许久,卓思衡再次见识到了皇帝的精湛弄权之术。在受伤后,皇帝本呈现出收敛的休憩之相,可到底是寒芒,收入鞘中仍不减其利。只是这次,收拾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也提醒了卓思衡,皇帝不会因对象而手软,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当冒犯天威之时,仍然会遭到他无情的处理。
想来若是太子犯事,也必然不会例外。
天家亲情,有,但不多,点到为止,需要的不是血缘,而是权力边界的分寸。
卓思衡唏嘘,但又清醒。
第179章
朝堂的非议在皇帝一道道诏令中被削弱,继而犹如百川到海,归于止息。
白琮白大学士府上醉后胡言的家仆论罪获斩,除他罪有应得以外,受牵连最重的莫过于虞雍。
他都指挥使的头衔俸饷一律褫夺,在皇帝罪责之后,被驱回令国公府撰写陈罪表,无诏不得领军。为此,善荣郡主还特意入宫求情,然而皇帝连一向优待褒扬的郡主也一道面斥不留情,直说虞雍“宽纵军令,违悖皇子,莫非有挑拨天家恩亲父子之意?”这番话说得厉害,善荣郡主跪求无果,也只能含泪离去。
天降横祸,卓思衡甚至都开始有些同情虞雍的被迫“挺身而出”,然而终结这份萌芽中同情的,是卓思衡听说慈衡去令国公府探望了虞雍两趟。
对此,慈衡的解释非常坦然:“虞大哥说他胸闷气短夜不成眠,我见阿芙便顺路瞧瞧,给他捎带几服药。”
“他令国公府找不到大夫?非要你来看?”卓思衡此时就没有半点朝堂上被人攻讦仍然和风等闲的气度了,恨得牙痒痒时话都说得音调尖刻起来。
“大哥,虞大哥受了这样重的罚,如今哪有人敢往式微的令国公府跑,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听说连平常给老国公诊脉的御医都推脱有病再不来了。”慈衡一副侠义心肠,是不会不管虞芙家中窘境的。
卓思衡急道:“他家式微?他家好得很!不出三个月,他虞雍就能回他那破禁军大营里蹦跶,当他的狗头将军都指挥使,你不用替他们操心!”
慈衡还当是大哥来自官场上的仗义消息,立即雀跃道:“真的?谢谢大哥!我这就把这好消息告诉阿芙去!省得她成天为虞大哥的事忧思伤怀。”
看着妹妹果断离去的背影,卓思衡不知道虞雍是不是真的胸闷气短,但他自己是真的上不来气了……
卓悉衡来书房时,便是看见自己大哥捂着胸口闭着眼,一副眼看仿佛断气似的样子。
“大哥,喝水。”悉衡赶紧递上热水,扶着大哥坐下,今日本是大哥找他来问话,他却见三姐笑盈盈走出去,谁知屋内什么情况,看得他也不明所以。
“你来了……”卓思衡见到弟弟才稍微缓过口气,还是先讲正事要紧,“这几日睡够了?先别急着读书,先把精神养足了。”
“已睡了三天,再睡人就钝了。”悉衡说道。
卓思衡无奈笑了笑,只道:“贡院解封后,出来的考生哪个有半点人形?关了五天,又是十一月寒天,真是要了人命,还好后来大理寺安排人手每日熬些热汤送进去,不然各人就带了三天的干粮,饿都要饿死了。”
卓思衡自己不是个会抱怨的人,可自己弟弟遭遇这样的磨难,他心中的怨怼实在不吐不快。若不是自己去同大理寺卿姚佑商议,怕是连这份汤都没有,越王一心挂着他建功立业的案子,哪顾得上旁人死活?
不过好在水落石出后,贡院重新开门,将考生全都放了出来,这时卓思衡还在宫内议事,是两个姐姐将几近昏迷的他接回,卓思衡晚上回来后见到昏睡的弟弟心疼得不行,私下里对越王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言语人身攻击,慧衡和慈衡一面心疼弟弟,一面感慨大哥真不愧是状元,无论是写文章还是骂人,都无有重复之言辞。
但此时,卓思衡的话语却都是冷静后的中肯之言:“朝廷另议了省试再考,年前实在时限不够,礼部也措手不及,还要重新再任命主考出题……烦此种种,只好来年本打算殿试的日子先挪作省试,这样一来,你就要一月末再入考场了。这期间你照常读书,同平时一样,有想探讨的文章尽管来找大哥。”
“我家在帝京,自然可以过年,但外地赶考学子要如何度日?”卓悉衡言及此处,顿了顿,又道,“哥哥当年又是如何省试后留京过年等待殿试的?”
卓思衡当年的凄苦孤独自不必说,他更不愿在弟妹面前提及,徒惹孩子们伤心,只言笑前者道:“这个你无须忧虑,我已向官家倡说,将国子监太学吏学等处一律开放,临时庇护盘缠不够的外地考生在屋檐下,吃食也有预备,苦读也不好饿着肚子。只这一处固然不够,帝京周遭几处书院我亲自去倡议一番,他们也都为斯文有教寒士得庇纷纷响应,元月期间屋子也都是空着的,各考生拿着礼部的牒文即可入住。”
“大哥的安排自然是周到的。”卓悉衡听罢也有笑容浮现。
“不然天寒地冻的,考试拖这么久,真教人走投无路,朝廷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在为国抡才?这批考生无辜,都是受了牵累,能好好过个年也算安慰。”卓思衡找弟弟来一是为了告知他后续安排和为其安心,还有一件事便是确认当时考场内情况,之前悉衡一直在恢复,此时看着精神不错,他也好开口询问:“悉衡,大哥想知道当天贡院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