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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193)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留卓思衡一个人靠在墙上,望着灰尘发愣。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他也是竭尽全力,做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像太子需要墨守自己的地位,他需要的是创造。

创造一个他和太子共同的未来。

卓思衡现在已经开始需要筹码进行这一场博弈,就像皇帝会为想要的权力营造其需要的政治氛围,卓思衡也是如此。

他们都要走一条很长的路去验证自己的未来尽头是否有明光迎接。

想至此处,原本的疑虑也变成笃定,他相信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

此次国子监拟试后,国子监太学着实太平了,不过就算不太平,朝野内外也没工夫盯着他们。

这些日子最热闹的事是八地宗室藩王带着自己的世子入京,他们将自己的继承人引荐给皇帝,再由皇帝下诏走一遍程序,命宗正寺将几位世子记录在玉牒之上,视作今后藩地权力财富继承的凭证。

当然这也是为了彰显皇权可以决定藩地的主政人选。

这事儿虽然重大,可和卓思衡这种学政的官吏根本不挨边,所以当宗正寺来人通知他要去参加晚上款待藩王的宫宴时他都懵了。

“为什么圣上下诏命我前去?今日不是宗室与爵门共聚一堂么?我既没有爵位也非皇亲国戚,哪有面子承担这份荣光,还请大人提点一二。”卓思衡用谦卑的姿态来套宗正寺礼官的话。

果然,那人见皇帝眼下最器重的臣子如此知情识趣,卖他个面子总归没错,于是压低声音道:“卓司业无需惊忧,据我所知,是有两个藩王在封地闻听春坛归来的名士和学子们讲了国子监太学的学风,于是便动了想将世子送来学个几年的念头,圣上想着这是皇家的家事,但你又是外官,不好在朝堂上讨论,不如家宴上细细说来,看卓司业有何高见。”

“不敢说高见,若是要为圣上分忧,在下自当赴宴,多谢大人顷谈。”

送走宗正寺的礼官后,卓思衡一直在想,皇帝为什么要叫自己去?

最可能的原因就是皇帝希望藩王都将世子送到国子监来□□育,这样手握他们的继承人,这些藩王也不会造次,会给皇帝极大的安全感。可是这点如果由皇帝亲自提出来,难免会被人议论苛待宗室,毕竟这些藩王和他的亲戚关系非常微妙,属于他的叔伯和堂兄弟辈分,处理不好非议若多,想来会有人闲话皇帝是为当年这些人没有支持他亲爹转而支持景宗在报复。

所以皇帝让自己去给意见和处理此事,不管能不能行得通,他都将自身摘出事件的旋涡,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弄权。

高,实在是高。

卓思衡多想现在就抓来太子,然后拿此事做例子好好给他上一课。

他爹这点心眼,这个孩子是都没继承到啊……

但牵扯到人家家族内部的琐事,卓思衡决定多留几个心眼,少招惹麻烦,不然事情还没办成,又有树敌就不好了。

皇帝的家宴皆于集英殿大办,与寻常家宴不同,皇帝是不会与一家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帝王家宴也是各有各桌,列次而坐,像卓思衡这样和家宴八竿子打不着的参与者,只能挨着负责太史馆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值班史官就座。

他不认识这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史官,大概是自己在外任其间金榜题名得了这个不怎么闲散的官职,旁人都在吃喝,他只能闷头记录。

卓思衡时不时给他搭把手磨个墨,也顺便给他剥个橘子,那人很是感激,低声道谢,可皇帝今日话实在是有点多,根本没有时间歇口气,只能闷头伏案奋笔疾书。

卓思衡以为皇帝喝酒高兴,也就不会叫他了。谁知不一会儿,皇帝便自上方接受又一轮祝酒后朝他看了过来:“今日卓司业也在,几位叔伯不是想问国子监太学可否令世子就读一事么?朕让他过来,你们随意问便是。”

第123章

因为职业素养出类拔萃的原因,被点到名的卓思衡迅速进入备战状态,他的位置靠后,但因离史官近,其实与皇帝距离并非极远,只是站起来才能看见乌泱泱殿中之人。

与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

靳嘉挨着善荣郡主夫妇坐在一处,虞雍和虞芙兄妹与他们一家三口紧邻,听到卓思衡的名字被皇帝提及,他们都看了过来,郡主还微微侧头,同在一边的宣仪长公主殿下不知说了什么,二人含笑而视。靳嘉和虞芙也关切冲他颔首微笑。

虞雍没有理他,当然他也不想理虞雍。

最靠前落座的几位藩王卓思衡从未见过,不过以他的身份若是和藩王有交情,那才叫危险。这几人的世子有的不过十岁的样子,还是个毛头小儿,有的看着年纪比自己都大,胡须已是半长。

皇后和太子离皇帝最近,听到他的名字后,青山公主刘婉虽是竭力假装不在意,可到底修行尚浅,不像她哥哥能眼观鼻鼻观心端坐,恨不得小小两个耳朵都要竖起来,实在是有点可爱。看到公主也已亭亭姣容,不再是当年拉着他袖子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卓思衡心中也深感欣慰。

再旁边便是罗贵妃了,她膝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都还是小孩子,正是坐不住的年纪,虽然老老实实乖巧落座,但一对兄妹还是藏不住活泼的天性,时不时凑近母亲身边黏在一处。没有看见罗女史的身影,大概是因外戚的身份,故而在后面看不到的位置就座。

卓思衡用几步路的时间纵览大概全局,思考过程以向皇帝见礼宣告完毕。

“国子监太学如今百废正兴,唯恐侍学不周,怠慢亲贵。”卓思衡喜欢将丑话说在前面,“不过求学之道本就艰苦,砥砺韬奋方能略有所成,若太学只是赋闲养人之地,岂不辜负圣上所期黎民所望?”

“正是听闻国子监太学治下甚严,我才有意让自家拙子奋发进取。近些日子自春坛归来的学子已然将此盛事景象传遍各处,我亦有所耳闻,故而才有此请。”

一位藩王带着自己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世子起身说道,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可是孩子显然是困了,没有领会父亲的深意,只跟着点了点头。

“哦?济北王叔,不知他们都如何议论春坛?”皇帝表现得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那自然是交口称赞了!都说天下列士云集于帝京,讲学谈理,无不令人倾心敬服,又有陛下隆恩,名士弘师归来皆是衣锦还乡,尊崇教化至此,如今乡下放牛的孩子都牛角挂书囊萤映雪,也要勤奋苦读求一份如此荣耀的功名来。”济北王笑道,“农家子尚且知理如此,我们刘家子弟总不能落于人后吧?”

为防备再有前朝藩王作乱之事,建祚之初本朝驻留京畿的亲王才有单字王号以示尊荣,而后单字王号也大多成为皇帝封敕自己薨逝手足的哀荣,目的是为其后代多得恩典,今时今日,更是只有死了的兄弟与或者亲生的皇子才能享此尊荣,一旦兄弟继位,这些原本单字称王的皇子也得改做两字,以显皇权之尊。而其余各地藩王皆为两字号,封国财政一律上缴,但其享有封邑一定比例财税,当然,这部分也是要缴租税的。最重要的是,两字藩王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和军事调度能力,但作为宗室的成员,他们依然是除了皇帝以外,身份上最尊贵的人群。

仅限身份。

不过卓思衡觉得,像济北王选择将世子托付在帝京,虽然确实有希望孩子能离开自己羽翼庇护好好读书成材的单纯父母之心,但也有更纵观大局的考量。

首先,时局虽是太平,可随着皇帝年长,太子和继任者的问题开始登上台面,自己的世子能在帝京提前和继任者搞好关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其次,皇帝表面上给人仁善的感觉,但宗室永远要比官吏更倍加小心,让世子在帝京读书也并非首创,从前亦有先例,不过那时宫中有太子和各位皇子的伴读可列,如今皇帝没有这个打算,想要表示自己愿意将世子交托中央换一个皇权的安心也就只能选择国子监太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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