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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186)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都是姓卓的那小子害了您!我今后必然让他和姓高的皆是不得好死!”唐祺飞咬着牙盟誓。

郑镜堂缓慢摇了摇头,阴沉着声音道:“高永清倒不用担心,他要做孤臣,官家由着他来……可卓思衡已然成了气候,他可不是什么孤臣,他最惯用的伎俩便是将自身的利益捆绑于他人悬命之上,此种做法之高明,远超利益许诺……此子自地方外任归来,犹如脱胎换骨,从前只觉他冷静自持透着股不世出的危险和狡猾,然而此时獠牙毕现,卓思衡哪是什么狐黄之辈,是虎豹般危险的猛兽,你们万不能轻举妄动。”

“若此时不动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成为官家的股肱?”唐令照望向郑镜堂,不解中亦有愤恨。

已是败军之将的郑镜堂忽然笑了。

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连寻常在他身侧多年的门生故吏也因这个显得格外阴鸷的笑容而深感不安。

“离官家走得越近,就越危险,这个道理你们务必记住。官家的个性容不下任何人,越是优秀拔萃,他越是带着忌惮重用,此二子仰仗才华,岂不知他日必有登高跌重的一天?”

“那我们难道就苦等么?那又要等到何时去?”唐祺飞深恨道,“这样下去……我们今后如何在朝堂立足?求您为我们指点迷津!”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卓思衡再神通广大,却也是人,是人便有软肋……我一生自负,这便是软肋,否则也不会轻视帝王心术,落得今天下场……”郑镜堂在自嘲的笑后陡然犀利了目光,“卓思衡的弱点,便是他重情义……不只是他,他们卓家三代莫不如此!如非当日之事他祖父为救戾太子于亡命之际,也不至于如今人丁稀落要孙辈砥砺奋进才能博得朝堂上的立锥之地……卓氏一门,本该荣光,然而便是为了重情重义,前程似锦毁于一旦。卓思衡是他父亲教出的儿子,必然心性同样,他最看重的或许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肩负的情义。”

“他的软肋是他的家人?”唐祺飞问道。

唐令熙此时却摇摇头,他已经明白老师的意思了:“若以家人为路,走通了也易被指摘,不是佳途。我想老师的意思并非要我们从卓家四个兄妹做文章,而是从另一个更能影响朝局和圣心,又同卓思衡有恩义之情的人身上做文章。”

唐祺飞恍然大悟,兴奋道:“是太子!”

郑镜堂笑着点点头:“很好,你们能想到这一节,不枉费我多年栽培的心血。记住,皇帝对太子越是暧昧,卓思衡便越会摇摆向太子,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难逃他家世代的命运,才教他冥冥之中救下太子一命,此乃天意啊……然而圣上不止一子,如今他尚在春秋鼎盛之年,若到将来……一切尚未可知,只要卓思衡站在太子一边,就是咱们的千载良机!况且我也并非狼狈而退,为师为你们留了后手,卓思衡再神通广大也绝想不到。只是时候未到,待到时机成熟,便是卓家再灭不起之时。”

……

春日夜晚的灯火总是带着几分凄迷,卓思衡仰头看了看自家宅子挂着的卓字垂灯,心中却是暖意融融。

只要迈进这个门槛,就好像外面的世事纷扰都与他隔绝。

今日,春坛终于结束,朝野内外的争议也彻底平息,好像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卓思衡知道不可能,但他愿意在今夜这样想。

这是他这几个月回家最早的一天,回来前特意派人传话,要妹妹和弟弟等等他一道吃饭,这些天哪好好和他们坐下说说话,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卓思衡恨不得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他就撞上了人。

卓家宅邸大过从前许多,到饭厅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卓思衡步履仓促,没有注意前面斜里忽然出现的人,二人径直撞在一处。

那是个少女,声音很轻,被卓思衡结结实实这样一撞便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声。卓思衡爬起来倒是快,他本就有弓马本领在身,在瑾州又一直长行山路,回京后即便缺乏锻炼也还是看起来虽颀长匀称,身上实则健硕,他刚开始以为是撞到了风风火火的慈衡,可听声音便不是,若是自己那个宝贝妹妹,此时已然要闹起来了。

“有受伤吗?”卓思衡赶忙去扶,那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大,很是纤弱,摇晃几下才勉强站稳,只是摇摇头,并未做声。

卓思衡很想问她是哪位,怎么在自己家里,看少女打扮朴素的样子,大概是慧衡雇得侍女?然而看此女气质与神态,却更像读书人家的大家闺秀,娴雅自若不说,自站稳后便落落大方,也没有多余言语,更不毛躁惶急。

更奇怪的是,卓思衡看她的眉眼,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种圆润的鹿眼,匀称的额头,淡却适度的长眉,挺而翘的鼻梁……诶?等等?她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

卓思衡吓得后退一步。

那少女也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许久,她用还带几分稚嫩的声音犹豫着问道:“阁下可是卓家大哥?”

“正是。”

少女听罢泫然欲泣,当即一拜:“多谢大表哥差人护送照顾,爹爹同我才能平安抵京,他和二表哥此时正在等您,爹爹……他日思夜想便是与你们团聚……大表哥快随我去见他吧!”

第120章

慧衡、慈衡与悉衡三个人看着卓思衡、范希亮和宋露至站在一起,心里的感觉都是怪怪的……

“为什么哥哥和表哥表妹他们仨站在一起……比咱们还像亲兄妹啊?”慈衡心里藏不住话,羡慕得问道。

慧衡无奈笑笑,却也心中忍不住嘀咕,真的太像了!大哥和表哥还有表妹……他们的眉眼仿佛同父同母所出,上半张脸就好似造物一笔画就,线条柔和的勾勒都是不尽相同,那种看第一眼便能确凿的相似感,是他们家四个兄妹根本没有的。

多少自己和弟弟妹妹,都稍微有那么一点羡慕的吧。

卓思衡正拉着范希亮的手,两人好像自重逢便有说不完的话,饭后一直把臂相谈,而宋良永则始终含笑看着两个外甥,似深有所感,时不时暗自垂泪,每每此时,他的女儿宋露至便会在一旁殷勤安慰,她是全屋子年纪最小的孩子,举止却好似大人一般,卓思衡看在眼中酸楚在心,若不是巴山楚水凄凉地的磋磨,小小姑娘便不会被迫懂事。

这期间的事,卓思衡也有许多话要与舅舅说。

在范希亮给家里弟弟妹妹们分些灵州巴州和沿途带回的特产时,卓思衡请舅舅坐至内书房,二人相挨而坐,四下无人,宋良永才开口说些甥舅之间贴心的话:“见到你,就好像见到了我大姐姐一般……你像你娘多一些,真好啊。”说完眼泪又是盈满眼眶。

宋良永与宋良玉不亏是一母同胞,长相极似,想来卓思衡未曾谋面的小姨也定然是同一副眉眼,才留下了表弟那般和自己相似的样貌。只是宋良永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斑白华发面容憔损,透出的老迈和疲敝只在神情间一览无余。

舅舅很瘦,个子也不是很高,一身朴素衣衫干干净净,透着股读书人的清朗,只是精气神到底因奔波和陈年旧伤而残损,唯独一双眼眸里光亮晶莹,始终在用那种母亲曾经凝睇过自己的慈爱目光注视过来。

卓思衡心中暖意激荡,起身拜道:“舅舅,这些年外甥不孝,让您在外受苦了。”他发自内心的愧疚,如果不是范希亮尽心尽力,只怕自己一直没有办法替母亲了却此桩心愿。

宋良永扶着他起来挨着自己坐下,拍拍外甥手背安抚道:“都说甥舅情近胜过叔侄,怎么和舅舅还说些客气的话,舅舅虽没做过你这样的大官,但也在官场走过一遭,怎会不知你与你表弟二人无有仰仗依傍独闯庙堂之艰难?你二人尚未立足脚跟,哪能顾及许多,舅舅心里明白,也不怪你们,可千万别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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