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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174)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每次开坛讲学,都会设有国子监生员专用的签到簿册,上交文章亦然。这两本簿册最后都会呈至圣上面观,我确实是没有处置各位的意思,但圣意如何,也不是我能探知,诸位好自为之。”

大家重新开始窒息。

“哦对了,你们其中也有人会被圣上抽选入宫参加经筵。”

大家的面目开始逐渐扭曲。

“被选中的人你们的父兄也有可能一并得沐天恩,同去同享。”

从表情来看,已经有人想死了。

“这是无上的荣光,天赐的恩典,诸位还要好好珍惜哦。圣上也会御观经筵后你们的文章。”

想死的人越来越多。

“还会同你们的家人一道品评,来参看你们是否有学到经筵上授师们分享的智慧与学识。”

卓悉衡第一次见到这样残忍恐怖的哥哥,他能听到自己周围一阵又一阵无助的倒吸冷气之声,看来等到同窗知晓他的身份,大概根本不会报复他,而是会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敢招惹。

“总之,类似的机会还有很多,求学之路道阻且长,我身为司业会一直陪伴大家走过人生中这段难忘旅程的。”

卓思衡为自己的讲话做了完美的收尾,然而整个院子的国子监学生们都已是傻傻站在那里,看着人是活得,可眼珠都转不动了。

他本想再说两句准备好的“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一类劝学良言,可看着这些被吓傻的孩子的表情,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了?可脑海里顿时出现天章殿外的景象,他又提醒自己,有时请务必狠下心来才能做成事情。

只是到底于心不忍。

卓思衡没有马上吩咐他们去上课,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那日我和诸位的亲长一同跪在天章殿前……”

学生们听闻此言恍若隔世,自恐惧中回身,有些面露惭色,有些羞愧难当,也有不知所措和故作镇定的,放眼望去当真是人之百态。

可他们都看着卓思衡,第一次对他口中说出的话有了想听下去的感觉。

“当天归家后,我双膝时至今日仍是肿痛难行。诸位,我今年二十有八,不知诸位亲长年纪多少,如今膝盖怎样?”他转过身去,最后说道,“让家人能安心少忧,这便是你们的第一课了。”

众人皆是沉默。

……

他们跌宕起伏的心还没有受到今日真正的考验。

学子们拖着虽只是听了一会儿讲话却好比挨了一顿毒打般的疲惫身体,行尸走肉般挪进讲堂,然而等候他们的不是松弛的课堂氛围,而是手捧试题面带微笑的堂师。

“司业大人说,此乃摸底考试。”

一些心理素质差的学生,当场哭出声来……

卓悉衡扪心自问,他是从据说规矩最严苛的私学熊崖书院出来的,但就连旧日学堂严苛古板的氛围都比眼下国子监要活泼松弛好多。

他将试卷上交后穿行于太学内,看到的仿佛都是行尸走肉没有活人,偶尔健步如飞面露红光精神矍铄的,都是老师……

晚上回到家中,卓思衡当然还是要办公晚归,随着春坛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回家的时辰也越来越晚,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和他一同吃完饭。

看弟弟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慧衡吃过饭后问道:“弟弟,怎么了?在国子监读书遇到什么不方便和大哥说的难事了么?那就告诉姐姐。”

“难道有人因为你是大哥的弟弟所以欺负你里?”慈衡听完重重撂下碗筷,仿佛下一步就要撸起袖子了。

卓悉衡只是摇摇头,犹豫后开口道:“二姐,三姐,你们有没有想过,哥哥在外面的样子,和我们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慈衡跟着卓思衡外任过五年,她最清楚不过,“哥哥在外面可凶了!”

卓悉衡愣住了。

“他会骂人!”慈衡紧接着说道,“会砸东西拍桌子,会冷笑会发火,外面的人好多都是怕他的。”

慧衡倒是低头笑笑,这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今日头次见识到大哥另一面的卓悉衡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他很快就能见到他大哥的第三面了。

……

三月初三,春坛吉日。

在卓思衡的主持下,尹松善在国子监完成此次春坛的第一次讲学,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除去国子监的学生与帝京的士子,各处慕名而来的求学之辈都纷至沓来,将太学最大的集贤堂挤得人满为患。姜文瑞不得不临时吩咐人将堂门窗全部洞开,再在廊道间铺上席子。

尹松善讲至一半,发现好些学子只能远远于窗外廊下求听,他便自蒲团上起身,漫步走出讲堂,行至院内席地而坐,在天地之间播授学识,诸多外州奔波千里入京慕名而来的学子见此,无不涕零。

此事入了皇帝的耳中,据说他感怀落泪,一是敬叹尹先生的大德与仁心,二是感慨求学者求道之艰难。于是,圣上下旨,赐国子监白银五千两,为听学士子传餐与列席之用,再将赐尹松善先生一方亲刻小章,上有四字:贤望德达。

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第115章

陆恢从京郊洗石寺一路入城,见到了从未曾见闻过的繁盛景象。

牛车驴车相连在阡陌道路之间,道边乡野市集热闹非凡,行商旅客络绎不绝,更有赶路者风尘仆仆,只在道边里堠下坐着喝完挑担卖得便宜茶水,紧接着立刻上路,赶着入城。

陆恢心思细腻善于观察,他一路走一路看,发现在几处乡间与帝京所通的必经之路上,生意最好的当属邸店茶肆,其中最多的便是蜂拥而至的读书人。

宏论谈弈者遍布沿途茶舍酒肆,他们大多都是各地穷苦书生士子,仅仅路费盘缠就足以致使其处于身无分文的窘境,只好为节省用度暂居在城外落脚,每日奔波数里入城恭听名师大家讲学。

卓大人主理的这次春坛果然是开先河之盛事。

但陆恢并未有幸见到前几日春坛盛事最初那几件人人称道的事,自打入京,他就被卓思衡罚去洗石寺思过,即使卓思衡选择接受他的个人选择,但仍要他反省一下自己冲动行径可能造成的后果。陆恢去信三五次,表示自己已经反省完毕,可卓思衡的回信都是言简意赅,让他继续再好好想想。

陆恢无奈,只能继续窝在寺内后山禅房,偶尔帮僧人挑水浇园,偶尔翻翻闲书。最后他实在是待不住,干脆偷偷跑出来,想溜进国子监听听讲学,看看到底春坛有多盛大。

没到国子监前,他就在沿途听说了今日讲学的座师名叫樊引,前两天入宫为圣上主持经筵,是眼下全帝京最受追捧的贤望大家,国子监门口早就排起长队,都是来听他讲论自己所校注新编的《三班文集》同《汉书》掌故。

陆恢抵达时,国子监已是告知内里再没位置了,让门前拥堵之人早些散去,抱怨之声四起,却也没得办法,众人只能悻悻离去。陆恢只叹自己消息闭塞,想来凑个热闹也凑不上,正转头想走,余光却看见一人鬼鬼祟祟攀扯住一个也是满脸失望的书生,不知说了什么,书生满面鄙夷,甩手便走。鬼祟之人无奈,只能继续寻觅,眼神却正好对上陆恢的目光,人立刻凑了上来。

“小哥,是想听樊先生的讲学吗?”

“是又如何?”

“外人往里进不容易,可若是国子监太学的学生,只要带着凭证就可入内,我这刚好有一块生员腰牌,也不要银子,就是得麻烦你去听完写篇文章给我。”那人自袖口里遮遮掩掩露出一块木牌一角,陆恢见到上面有官印的刻角便知是真的,他心想难道有人敢在卓大人治下弄这些门道?

出于好奇和想调查真相,他便接话道:“也不是不行,我此行入京就是奔着樊先生而来,可你贸然这样说,我也不知你底细,若是用我的文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毁去我的清誉,那以后我如何在士林立足?不可,你还是另寻他人吧。”说完便作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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