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家有女种田忙(25)
也是在那一年,她和大姐都没了娘家。
她与柳家祖父成亲的第二年,柳爹祖父专门雇了牛车,带了大礼去了邻镇看望过大姐。
再后来就是柳爹中秀才的那一年,大姐带着两个侄子来了小王庄。同带来的,还有两只老母鸡和三十个鸡蛋。
她知道,那大概是大姐的全部家当。
她还记得大姐那满是老茧的手死死的握着她,泪眼婆娑的对她说:“幺妹儿,你终于熬出头了,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老天爷瞎了眼,她们谁也没有熬出头。
她最后一次见大姐,是芽儿洗三。
那会儿的大姐已经开始有些驼背了,可她才五十岁不到。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大姐了,已经整整九年。
她也想去看看大姐,可她有心无力。家里的两个孙辈太小,不适合跟她长途跋涉。若是自己去,两个小的没人照顾,她根本走不开。所以前几年的时候,她只是托人捎过几回粮食过去。
她想,大姐也想来看看她的吧。她想,大姐是怕她看到她过的不好。
大姐怕她担心。
“奶,您莫伤心了!大姑离咱们家又不远,等得了闲,我带您去看大姑。”柳芽儿以为奶奶是舍不得大姑,才偷偷的抹眼泪。
听到孙女的话,本还在伤心的钱氏突然笑了,道:“谁舍不得她了?我是想你姨奶奶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大姐身体好不好?”
“啊,姨奶奶?我还有姨奶奶?”
柳芽儿是从不来不知道她还有个姨奶奶。她只知道她爷爷是个孤儿,她娘是流浪来的。她一直以为她们家的亲戚,也就一个嫁在别村的大姑。
柳芽儿从来都不知道,她奶奶竟然还有亲戚。
“你洗三的时候,你姨奶奶还抱过你呢!就是隔的太远,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一回!”钱氏说着,红着的眼睛,又流下两行清泪。
“远是多远?”柳芽儿歪着脑袋问。
钱氏一声叹息:“七八十里的地儿!哎!”
在前世,七八十里开车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古代路况不好,再弯弯绕绕的,七八十里估计得走上一天。
还行,不是特别远!
“奶,等麦子收了,我们去看姨奶奶吧!我还没看过姨奶奶呢,也没出过淮阳。”
“好!”
钱氏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大姐,特别是去年闹了蝗灾,今年又遭了冰雹。
去年她是没法子,自己一家都吃不饱肚子,也没法子接济大姐。
眼见着今年又是难熬的一年,她要不去亲眼看看,真的放心不下。
到了她这个年纪,真的就是见一回少一回了。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初夏的微风拂过,地里头的麦子荡起了金色的麦浪。
钱氏包着头巾,用手扯下几粒麦子用指腹碾着,碾碎的麦粒呈白色粉状。钱氏一声令下,开镰。
一家五口,全体出动,就连柳芽儿也拿着镰刀跟在后面割麦子。
等到快晌午的时候,由柳芽儿回去做饭,再把做好的饭菜装到瓦罐里,送到地里。
好几亩地的麦子割完再挑回去,花了整整三天。
一般村里都会有一大块稻床,再由此划成一小块分给各户,用来晒谷子的。
柳家住在山脚下,空地多,所以当年柳家祖父直接在院子边开出一块地,再整平,专门用来晒谷子。
这样一来,倒是省的去集中的稻床看麦子。
不是说柳芽儿心窄,实在是这年头粮食紧,柳芽儿生怕就这么点麦子被人偷了去。
第21章
往年无灾时,一亩地的麦子能有个小三百斤的收成。
普通人家交了赋税,余下的麦子省着点吃也能过活。
可今年麦子灌浆的时候,一场冰雹让麦子大伤,一亩地的收成连往年的一半都不到。柳家的稍微好点,麦子伤了的那会儿就追了肥。
就这样,柳家一亩的收成也只有个一百七八十斤。
好在柳爹有个秀才的功名,不用交赋税,又有柳芽儿卖图纸的银子,这才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等麦子都收进了仓,当天晚上,柳芽儿就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
油盏里的火苗左右摇晃,忽明忽暗。
柳芽儿像个大人似的,正了正声色,道:“如今各家各户的麦子都进了仓。咱家一亩的地多出别人也五六十斤,又不用交税。我怕到时候有人念着爹心善,要来借粮。”
不等柳爹说话,柳芽儿又道:“我知爹心善,宁可自己饿着也要帮助别人。可是爹有没有想过,若是张三来借粮,您心软借了。那李四来借,您借不借?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可能您借给张三不借李四,且张三李四后面还有王五陈六,甚至整个村子!到时候都求到您跟前,您借不借?”
“爹,行善是好事,可也要量力而为。若咱们是那地主老财,遇上这种灾荒年,别说是借,就是送粮给那些穷苦百姓,我也是支持您的。可现在咱们统共就几百斤的麦子,一家五口,都要张嘴吃饭的。水稻还没扬花,将来是个什么收成都不知道,咱家就指着这麦子过活了。所以到时候,您可不能心软。一旦您开了借粮的头,我怕到时候收都收不住!”柳芽儿说的口干,端起手边的茶碗,将茶一饮而尽。
柳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其实在此之前,他甚至想过主动送些麦子给村里几户特别穷困的人家。对于秦沐娘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若他帮秦沐家修了房子,秦沐娘就不会死。同理,那些人家里没粮,说不定因此会被活活饿死。若他借了,说不定能救人一条命。
可芽儿的话也有道理,若都来跟他借粮,他要借了,自己的老娘和儿女吃什么?
柳芽儿见柳爹眉头紧锁,想来是心中郁结,于是又道:“爹,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总是一心为人着想,别个可为你着想?他们若真惦记着您往日的善,当初就不会乱造您和秦家婶婶的谣!您啊,就是心太软,又好说话。所以别人有求于你的时候才放低姿态,不求于你的时候,你啥也不是!”
“我这话虽然难听,可它是事实!奶,您说是不是?”
钱氏早就被孙女的一番话所征服,她觉得芽儿说的,简直就是真理。也就她那儿子是个傻的,处处想着别人,偏偏别人不一定念他那个情。
秦沐抬眼看了看柳芽儿,然后又低下头去。他从没听人讲过这样的道理,可他觉得,芽儿说的就是对的。明明芽儿比他小一岁,但芽儿却像个大人似的,什么都懂!
柳冬青此时望着妹妹的眼睛,里面全是星星。他妹讲起道理来,怕是比那私塾里的先生还要厉害。
“不早了,都去歇着吧!芽儿你明儿一早不是要与你奶去姨奶奶家吗?赶紧去洗洗睡了,别明儿个起不来!”柳爹起身,摸了摸闺女的头。
柳芽儿用头在柳爹的手心里蹭了蹭,撒娇道:“爹,您也不用难受!我也不是说让您做坏人,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咱们只能特殊对待。等将来咱们发达了,就带着村里人一起发达!当然了,要是有坏心眼的,咋就不带!”
“爹不难受,快去洗脸吧!”
蛙鸣虫鸣,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钱氏就早早的起了,蒸了一锅的杂粮馍馍。
等用过了早饭,柳爹挑出就一旦的麦子,钱氏提了包袱,牵着柳芽儿就往县里赶。实在是租牛车去邻县要整整一百个大子,钱氏舍不得。
昨日里钱氏打听过了,每月逢三的日子,邻县的布坊会来淮阳送货,回程的空车会捎人,二十文一个的人头费。
所以钱氏打算去县里的城门口等着回程的牛车。
路上遇到熟识的,都会打个招呼。有那热心的,就问:“老嫂子这是去县里?你们家不是不用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