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电话筒的手有些发紧，心口也有些难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一刻，他的确想起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起元宝村，已经没了当初的厌憎和恶心。

那里，也是有很多美好回忆的。

没来由的，一滴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而那边的沈浅菲则是无动于衷，一张小脸冷冰冰的，好笑吗，其实沈建明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是好人，可坏的还不彻底。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心怀一丝愧疚而被妈妈抓住一起跳了楼。

但他绝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他将自己关起来的时候，哭着说，事已至此他也是被逼的，可转过头，离去的身影却冷酷无情。

这样的人，其实更恶心。

无论多少辈子，沈浅菲都无法忘记在那个黑暗的小屋子里，她绝望的喊着的那些话……

爸爸，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是疯子，我保证不再胡说了，镯子就是沈家的，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都没能让沈建明停下脚步。

所以，沈建明刚才说的话，还有此时的哽咽声，其实都是狗屁！

沈浅菲打断了沈建明的自我感动，虽然极力压抑，可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冰冷，“好的，我会拿着镯子，后天上午十点我去你单位找你。”停顿了一下，沈浅菲接着说道，“哭着要鸡蛋糕吃的是五岁的洛洛！”

沈建明心里咯噔一下，几息后才干巴巴的道，“……好，爸爸等你。”

沈浅菲啪的一下放下了电话。

沈建明听着话筒里急促的嘟嘟声，他的心里更难受了，更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他没有察觉到，从始至终，菲菲都没喊过一句爸爸！

此时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捂着脸蹲在了地上，不知道怎么的，眼泪越流越凶，他放肆的呜咽出声。

恨他的人那么多，骂他的人那么多，可谁能晓得他的难处，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人上人，罗家根本就什么都帮不了他。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么做有错吗？

半晌，沈建明缓缓的站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忽然嗤笑出声，不知道是笑自己矫情做作，还是在笑别人多管闲事。

所以，如今的他哪里不好呢？

有能帮他的娇妻，有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还有一份唾手可得的前程。

那些同期下乡的知青，哪一个能比得上他？

沈建明整理好心情，将刚才的情绪抛去，锁好办公室的门，骑上自行车就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走出大队部的时候，沈浅菲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慢悠悠的走在铺着黄沙的路上，沈浅菲觉得今天的晚风特别的轻柔。

没有了夏日的酷热，路边的柳树懒懒的摇晃着，仿若无骨的美人旖旎在水袅残烟的黄昏里。

远山朦胧，路边的格桑花开的正浓。

她将两只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闲散的心情了。

对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癞子的媳妇，她看到沈浅菲，明显的就要发怒，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嗖的一下躲在了人堆里，走得急匆匆的，不敢与沈浅菲的视线对视。

这几个人其中还有二狗子的娘。

沈浅菲目不斜视，恍若闲庭漫步。

这几个人却都溜了边。

两方擦肩而过。

沈浅菲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

根本就没将这几个对她暗含恨意的人放在眼里。

等她走远了，癞子媳妇又恨又怕的回头瞪了一眼沈浅菲，却又急匆匆的转过来，生怕被沈浅菲给看到。

死丫头记性那么好，陈芝麻烂谷子的，谁能没点不能见光的破事？

万一惹恼了她，翻检出来，丢人现眼不说，没准就跟癞子在治安所团聚了。

所以，她不敢去挑衅沈浅菲。

唯一能做的就是心里诅咒她考不上大学嫁不出去就算是嫁人了也见天的挨打受气……

……

翌日的清晨，沈浅菲和罗浩文坐上了去往省城的公共汽车。

车子很破，说句实话，都没有走路舒服。

人挨人人挤人，车厢里放满了东西，鸡飞鸭叫小孩哭还有难闻的气味掺杂在一起，好不容易下车，沈浅菲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来。

罗浩文担忧的看着她，想了想，忙去旁边买了一根绿豆沙的冰棍，沈浅菲和大舅自然不会客气，她吃了一口，感觉好了许多。

罗浩文背着一背篓的新鲜蔬菜，沈浅菲按照记忆里的地址，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到了柳青青的家。

开门的人正是柳青青。

第34章 进城

柳青青看到是沈浅菲，愣了一下，随后扑了上来，将沈浅菲紧紧的抱住，嘴里开心的嚷嚷着，“菲菲菲菲，你来了，真的是太好了，我等了你快一个月了，还以为要开学才能见到你呢……”

院子里有两位老人朝这边看，随即，柳老爷子和万医生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将罗浩文和沈浅菲迎了进来。

一番寒暄，罗浩文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却原来，真的等菲菲来给补课呢。

罗浩文不能多留，还要坐下午的车回元宝村。

大门口，柳老爷子说道，“好几年都没见到这么新鲜的蔬菜了，替我谢过你的父母，还有，菲菲在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你们不用惦记，等她回去正好搭我我们单位的顺风车……”

罗浩文笑着道，“伯父，菲菲在这里就打扰了。”

柳老爷子一瞪眼，“浩文，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求之不得呢，有她这个小状元给青青补课，开学我孙女就不用转学去南方了，我谢谢她还来不及呢。”

站在旁边的沈浅菲拉着罗浩文，回头对柳老爷子道，“柳爷爷，我去送送我大舅。”

到了胡同口，罗浩文和沈浅菲叮嘱了几句，刚要抬腿走，不其然的浑身一僵，他怔怔的看着对面胡同口，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沈浅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站在对面的女子就是她这次来省城要找的叶曼。

只不过她的旁边，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沈浅菲猜测那肯定是叶工的学生。

她挥起了胳膊，才不管其他呢，大声的喊着，“叶阿姨，叶阿姨……”

叶曼蓦然回头，也同样愣在原地。

于是，她和罗浩文的视线就隔着熙熙攘攘的马路在空中交汇。

其实不过是三年没见，不知道怎么的，好像隔了三生三世一般。

沈浅菲一推罗浩文，“大舅，你愣着干啥，那是叶阿姨，赶紧打招呼啊。”

罗浩文没有防备，差点被沈浅菲给推个踉跄，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土气的打扮，苦笑道，“菲菲，你不懂……”

“大舅，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叶阿姨是你师傅的女儿，叶工对你那么好，于情于理，你都该和叶阿姨说说话问问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人欺负她，如果有人欺负她，你可要为她撑腰的……”

沈浅菲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

人也猛劲的对着叶曼继续跳脚挥手。

叶曼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说道，“你先回吧，我有点事。”说完，也不管那个男人反应如何，快步的朝着沈浅菲这边走过来。

男人眼神晦暗，咬了咬牙，站在原地片刻，随后还是转身走掉了。

沈浅菲看着叶曼，有些兴奋，“叶阿姨，真的太巧了，没想到会见到你。”

叶曼看着沈浅菲，那个小豆丁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菲菲，你长大了，还这么好看。”拉着沈浅菲，叶曼问道，“你现在读高中了吧？”

“嗯，我就在第一中学，开学上高三了。”

叶曼一愣，有些内疚的道，“你看，我连这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