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半天没有应声,段温疑惑看过去,“不喜欢?”
又低头瞧了眼襁褓,“确实丑了点儿。”
那语气大有市场上挑白菜,这个不好再换一个的态度,但是被换下去的婴孩是怎么个下场就不好说了。
像是察觉了危险,襁褓里的孩子突然惊醒,陌生的气息让他嚎啕哭了起来。
段温敷衍的哄了两声,很快就皱起眉来。
谢韶瞧着他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架势,连忙伸手接过来。她以前抱过家里的妹妹,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但是到底还有点印象,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居然真的哄好了。
段温注视着那边谢韶抱着孩子表情温柔地低头哼着歌的样子,很少见地愣了下。
他表情怔忡,心底生出些此前从未有过的陌生又柔软的情绪,一时之间连瞧着那个丑东西都顺眼多了。
只不过这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没多一会儿他脸就黑了,那个小崽子扒拉着谢韶的衣襟想要找奶喝。
段温见状,直接上手拎起来,叫来奶娘把这个小东西抱走了。
他本来对于婴孩这种脆得仿佛一个指头就都能碾死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观感,这会儿带过来也只是叫谢韶认一认罢了,也没打算叫她有多亲近,反正有奶娘养着呢,饿不死他。
谢韶还有点沉浸在自己“喜当妈”的震撼中。
她这次其实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己一定会失恋的准备。
段温的野心那么明显,谢韶也能看出来。他如果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一定需要继承人。
谢韶自己是没有豁出命去的心理准备的。
惜命是一部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被绑在这个残忍的世道上。
谢韶总有种隐约的感觉,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深,便越是剥离了原本的坚持、渐渐融入其中。
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更能牵扯母亲的注意力了,她那时要怎么样?告诉孩子那些她确认为正确,但是在这个时代一定会格格不入的价值观吗?她做不到,这简直是在毁掉那个孩子的一生。但倘若不这么做,他/她那就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孩子,而不是她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为此搏命呢?
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或许很可笑,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被同化。扪心自问,当她失去了那么多的时候,那她还是原来的自己吗?那简直成了顶着同样名字的陌生人。
谢韶不想这样。
这是她少有的不愿意放弃的东西了
也因此,谢韶确定有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在,她和段温之间早晚都会出问题的。
就像是一个蜂蜜陷阱。
但是因为蜂蜜实在太甜了,她还是没忍住,跳进去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失恋过一两回?大不了再哭一次嘛。
看看脸,她也不亏。
只是任谢韶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段温居然会这么做。
她晃着神,发现自己没有被孩子绑住,却像是被别的什么人绑住了。
谢韶怔怔地看着段温,忍不住在心底重复:果然是蜂蜜陷阱。
回忆着这段温刚才黑着脸把孩子拎出去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居然还是个酸味儿的。
酸甜口的蜂蜜醋吗?
……要是这次再失恋的话,她一定哭得比上次惨多了。
*
等到了入夜,谢韶就笑不出来了。
“别……没有、真的没有……”
谢韶在上面,一开始是因为段温老是带着伤胡来,拦又拦不住,只能想办法让他别扯着伤口。后来是习惯了,谢韶也发现,段温好像特别喜欢这样,每次都想尽办法让她主动坐上来。
谢韶倒也没那么抗拒,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拼命地往后仰,但是因为腰被压住,再怎么往后折也只是让脊椎弯的弧度更大,没有退后多少,配着对方那轻轻松松的姿态,反而像是她主动在往那边送。
段温笑:“怎么没有?是白日里都给了那个小崽子,所以没给我剩吗?”
谢韶受不了他这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本就染着霞色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耳根,抬手推他:“你别胡说八道!!”
段温“嗯?”了声,“那韶娘说说,我哪里‘胡说’,哪里‘八道’了?”
他声调游刃有余,说着还咬了一口。
谢韶整个人都颤了下,收紧的手指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迹,本来想推开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都插到头发里,她混乱地摇着头,眼泪都下来了,“别!你别欺负我!!”
段温呼吸一滞。
谢韶后仰着,没看见那一瞬间没忍住露出的略带扭曲的兴奋,她只听到了在几次加重的呼吸后,柔和安慰的声音,“好、好,不欺负、不欺负了……”
好韶娘,再哭得漂亮点,我就停下。
瞧着那真的被几句话哄得放松下去的人,段温只觉得某种莫名的情绪充斥胸腔,骨头缝儿里都跟着发痒。
那股情绪实在难以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定义,温柔和暴虐居然能同时存在,一半心疼地想要将人搂在怀里好好哄着,另一半却想要手段再恶劣点,让人在他的掌控下露出更加凌乱的模样。
怎么能这么好骗呢?
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乖得叫人心都忍不住颤。他都快不忍心欺负了,嘴上这么说着,可偏偏压着人欺负了一次又一次,还哄骗着人道是“没有”。
韶娘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个什么东西。
遇到这种人,从最开始就该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要可怜他、不能心疼他。因为只要一心软,他就能趁虚而入、死死缠住。
现在,韶娘可走不了了。
不,从最早的时候,他就没想过放手。
……是韶娘先招惹的,不是吗?
*
谢韶从别庄离开后也没过多久,刚刚安稳了大半年的局势又乱起来了,这次起因却不是哪路叛军。
当年秋末,齐帝于宫中无故暴毙,引发了朝廷一场内乱。
赵王直指太子谋逆,带兵闯入东宫,戾太子当场伏诛。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齐帝尚未下葬,赵王便在百官的拥趸下接过了权柄。
但他这新帝也没做几个月,年末,凉州的韦均就带兵来了,大齐的军队实在顶不上用场,兵临城下之前,新帝带百官仓皇南逃,但也不知是受惊过度,也不知是旅途奔波,总之这位刚刚登基还未及改元的新帝在路上就病逝了。以谢浚(也就是原主那位便宜爹)为首的百官只得又仓促拥立了这位前赵王年仅四岁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个朝廷总算在建邺暂且安定下来,这才有闲心操持新帝登基的改元、大赦等事宜。
年号变了的当然不止这一家,另一边占据长安的韦均也自立为帝。
他这举动自是无法服众的,一时各路英豪尽皆讨伐,这其中有部分视南方朝廷为正统,有部分拥立还在北方的萧家宗室,更有部分直接自立。
总之,这天下彻底乱起来了。
这水泼滚油的局势下,段温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急。
谢韶知道他为什么不急。
——他有火.药啊!大声.jpg
第36章 救人
火.药并没有那么万能。
威力确实有, 但以这会儿的技术水平,不管运输还是保存都是一个大问题,真正用在战场上还是有很大的限制, 特别是敌我双方混到一起时, 它就更是作用有限。当个威慑还行,靠它统治战场就是痴心妄想了。
真正的战场厮杀,还是要靠人命填。
这么一晃眼就过了五年。
早些年的北方虽乱,但是到底有个大齐朝廷的正统在,各家虽都有心思,但了不起顶着一个刺史的名头占据一方, 上书中央请封,当然朝廷同不同意都不影响他们就是了。而现在萧家皇室仓皇南逃,韦均长安称帝,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下, 势力更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过, “皇帝”都死了好几茬儿,什么姓氏的都有, 各家的年号排开来数一数,能数出两位数的。这些人中有的是昙花一现过把瘾,有的却是实打实的有争雄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