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央和顾言秋都已经死在了一年前,我和零一来自另一个世界,按照你们世界的语言,应该是夺舍。”
她声音稚嫩软哝,每一个字明砚都懂,但合起来就成了格外晦涩荒谬的话术。
21世纪穿越类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盛行。
加上小孩子惯性撒谎,明砚并不想当真,可在对上明央那双眼眸时,他又微微动摇了些许,须臾又觉得荒谬,若真有所谓的夺舍,那物理也不用学了。
“如果这是你为了离开而编造的谎言,那大可不必,就算你说玉帝下凡,我也不同意你离开。”
明央摇摇头,就知道一言半语说不通。
她暂且放下行李,从书桌上抽出一本姑妈送给她的法国故事书,随便翻开一页,明央用字正腔圆的法语读起了里面的故事。
小孩子的腔调奶奶糯糯,每一个音节都抓得准确,明砚还未明白她的意图,她又转为英语,接着是德育,西班牙语,日语,韩语……
一共七门语言,其中还有明砚学过的语种,他自然能听出并不是小孩子乱读一气。
明央读完,放下书本,“你觉得六岁的明央会在短时间内学这么多语种吗?想必姑妈和你说过我很聪明,学习语言很快,其实不是,是我原本就会。”
她又拿起桌上铅笔,余光朝着窗外扫过,手腕施力,铅笔顺着窗户投掷而出,稳稳扎在了中心处的树叶,“包括飞镖,都是我和顾言秋在另一个世界所学,你真的认为我们是天赋?”
明砚喉结滚动了两下,不说话。
“事实就是,你的妹妹死了,我只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另一个灵魂,换句话说,我并不是你的妹妹,你并不需要对我负责。”
她不住证明着自己,就是为了告诉他一个玄幻而又残酷的真相——
明央死了。
第89章
“是啊,我也不可能再有一个妹妹。”
明央心知明砚要有一个缓存的时间, 说完就不做理会,拎着行李走出家门,想了想, 又扭头对他说——
“对了,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生活费就放在桌子上啦。”
她哒哒哒下楼。
明砚听到她在和许姨告别,又和司机说了些什么,最后楼下归于清静。
片刻, 许姨出现在门口, “阿砚……”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许姨叹了口气, 默默给他把门带上。
他就这样在那把小椅子上从天亮坐至天黑,明砚眸光转动,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轻薄的银行卡, 他记得,这是《小鬼当家》节目组给他的那一张。
明砚眸光一闪, 又瞥向周围。
阳台上乱七八糟的娃娃,桌子上批改的作业, 挂在墙壁的她稚嫩的画作。
整个房子都充斥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明媚,可是此刻, 她告诉他:【明央死了】。
明砚依旧觉得荒谬,潜意识却深信了这一切。
明央搬去了禹城。
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 昼夜不分的忙碌,数不清的工作,日夜奔波在活动之中, 生活中失去了明央, 好像也并未改变什么。
只是偶尔, 明砚会对着桌上的那堆招生表出神。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恍然间好像整个人都空了。
“这周下周全球巡演最后一站的策划案,你简单过一下,没问题我就敲定了。”
明砚正躺在沙发上休息,多日的连轴转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连身上的锐气都跟着消散。谭峥还不知道明央早就跟着顾言秋走了,注意到桌上的招生表,笑了笑,“这都快开学了,央央的学校还没选好?不过也是,你最近……”
“策划案给我。”
谭峥回过神,着急把厚重的文件递过去。
他翻身看了两页,出道以来,明砚的梦想就是得到世界的目光,如今……愿望似乎已经达成了。
“谭峥,和我说说你妹妹。”
话题转得有点快,谭峥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小亚?”
“嗯。”他问,“你们……怎么相处的。”
谭峥笑了笑:“能怎么相处,就那样相处呗。小时候家里父母忙,我一等下课铃响了,就要立马飞奔到隔壁小学接她,几年下来把我累得不轻。后来她上大学离开家,啧,反而觉得不是滋味了。怎么,你和央央相处不好?”
他摇摇头没说话。
谭峥说的都是家常琐碎,可是他注定无法体会这琐碎背后的幸福。
就像是他听到明央说“你的妹妹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无法体会到那份难过一样。
明砚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孤家寡人,注定不配得到所谓的“爱”。
他自嘲一笑,心里却忽然拿定了一个主意。
明砚全球巡演的最后一站就定在江城最大的体育馆。
这是迄今为止最浩大的一场音乐盛宴。
灯光,舞台,尖叫,粉丝肆意宣泄着对他的“爱”,他也将最好的状态呈现在了今天。
当身后的大钟推至零点时,演唱会结于尾声。
明砚惯例要对粉丝说点什么。
他站在舞台顶点,银发张扬,即便是白色西装也遮掩不住他骨子里的羁傲。
明砚清了清麦,突然就地而坐,这个动作又是让台下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当这句话一出,整个体育馆的声音像是被装进了一面看不见的匣子,满馆的寂静瞬间让人喘不上气。
震惊,讶异,伴随着不可置信的眼泪,全部涌向明砚。
台下骚动一片。
后台的谭峥完全想不到他会突然说这句话,数不清的电话挤压进来,瞬间将手机打爆。
明砚清楚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还是继续道:“五年前,我寂寂无闻之时,决定去死。就在后面的那片湖……”他朝前面指了下,从这个方向还能看见灯光璀璨下潋滟的水纹。
这是他第一次向大众提及自己的过往。
以前明砚总觉得丢脸,身为一个男人,不该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可是今天,他眼神坦荡,毫不在乎地把自己撕开来给所有人看。
“我看到硕大的荧幕悬在我的头顶,湖岸上有人放我的歌。那时我就想……我要走上顶点,得到所有人的目光。可是我真的想要这些吗?”
“我没有自我。”
是的。
他没有自我。
他被彻底地困在了那面名为童年的镜子里。
明砚现在所有作为,都像是一种证明,证明给死去的父母看,证明给昔日侮辱过他的人看。然而有人在乎吗?除了他,还有人在乎吗?
他居无定所,一辈子一眼能望到头。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所以……原谅我今天所有的任性。”
他摘下话筒,耳返,跪地亲吻舞台。
月色圣洁的光芒打在青年削瘦却也有力地背脊上,连卑微的屈膝都显得虔诚不染。
刹那间,有人落泪。
后台的谭峥默默将手机关机,眼眶红了一圈。
他起身正要离开时,台下粉丝忽然尖叫出声:“明砚,那明央是你私生女吗?!!你是不是因为她在退圈的!!”
谁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问这样的问题,但不得不说,所有人又都是好奇的。
他回过头,眸光闪了闪:“不是。”他说,“她是我……死去妹妹的同学。”
无人知晓的身份,如今又以另一个方式宣知大众。
明砚退圈所引发的狂潮是巨大的。
他处理完所有事后,又买下了父母旁边的墓,墓碑所刻之名为“明央零一”,墓是空墓,里面埋着衣物。
春日湿潮。
明砚立于墓前,垂眸凝视着墓碑上父母的笑脸。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过来祭拜。
“爸,妈,如你们所愿,我退圈了。”他席地而坐,与其他父子那般,平静地聊起家常,“不过不从商,我准备去环游世界,毕竟不像你们,我一个人也没个落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