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

副导检查过全部道具后，真真也换好装扮站在灶台前，这次无需彩排，直接开拍。

咔——

全景下，大排档生意红火，食客满座觥筹。

小工穿梭在几张圆桌间。

镜头拉近，老板娘站在灶台前，点燃炉灶猛火，热锅下冷油，舀半勺生牛肉滑入宽油中，随着油温上升，牛肉变色熟至六成。

老板娘单手抬起锅倒入滤勺控油，干锅烧热，再次倒入过油牛肉，锅勺将牛肉铺展开来，猛火热煎，犹如铁板煎肉，将牛肉双面都煎至微焦，盛出。如此处理的牛肉既保留了肉质原汁，又令表皮有焦香味感。

锅底猛火不变，抓入一把鲜河粉，长筷打散铺平，左手晃动锅身，让底面快速且均匀受热，待一面河粉煎出米香后，再趁它不注意抛锅换面，煎另一面。

两面都煎至微焦，长筷快速打散，加入银芽逼出芽中鲜美汁水，左手端起特调酱油，右手执锅勺，从锅边淋入特调酱油，快速翻炒着色调味，三五下后加入牛肉片，握住锅炳，侧身引火入锅。

浮火燎烧，满锅红焰爆香焦糖。

三秒后平锅止火，倒入韭黄与葱段，快速颠锅翻均，在韭黄与葱段将熟之时盛出。

一份干炒牛河，入锅出锅，全程一分四十秒，火势够猛，手法够快，才能保证食材不会过熟过焦。所谓厨房克星，难就难在这儿。

近景拉远，小工将热气腾腾的干炒牛河端到食客面前，她独自坐在桌边哈冰啤酒，摇滚女孩也有心事重重。

干炒牛河的香气腾出，她擦掉弄花眼线的泪珠，墨色泪痕流淌而下，拿起筷子大口咀嚼，天大的忧愁，先吃饱再说。

一箸河粉入口，米香与酱味互衬，舌头触到河粉时有微微的甜，似是豆芽的鲜甜又似焦糖的香甜，河粉边缘焦脆，豆芽清爽脆口，咀嚼还能听见蹦叭脆声，每一下都是多重滋味融合。

河粉还未咽下，两片牛肉被快速塞入口中，肉感焦香滑嫩，煎牛排外焦里嫩的特色，被浓缩成小片牛肉，一口就能尝到。

她吃得很快，食物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势要将河粉与情绪一同咽下。

半碟干炒牛河下肚，哀伤情绪也挥去大半，她才用手背擦干泪痕，决心不再与自己较劲，喝一口啤酒，认真享用眼前美食。

它那么好吃，哪里还有工夫哭啊，被坏情绪影响美味体验，亏的可是自己！

全程一镜到底，副导咔地一声喊停表演。

池溪回到监视器后，真真与雨柔也跟了过去，大家凑到屏幕前重看拍摄片段，全场调度配合都无差错，真真的烹饪，池溪的走位，雨柔的情绪，也都非常流畅自然。

真真与雨柔对视一眼，她们觉得这条拍得很好，同时一起看向池导，他觉得好才能过关。

导演终究比演员顾虑更多，池溪重看了两遍，才点头宣布：“这条可以过。”

耶——

真真和雨柔兴奋地抓起手，这是最后一场戏，过了就代表可以杀青了。

“辛真，我想给你加一场戏。”

池溪思索着，眼神扫荡在场内已有的布景，握着打火机的手，拇指掀开火机盖，一甩又合上发出啪嗒声响。

两分钟后，他看向真真：“深夜落幕后，老板娘独自站在打烊门口抽烟，没有台词，情绪你自己琢磨。”

“好，但——”

真真诚实道：“我不懂抽烟。”

电影里的抽烟场景，大多是为表现角色某种情绪，或娴熟的拈烟，或青涩地尝试，一个带有江湖气的大排档老板娘站在自己店门口抽烟，应该是纯熟且洒脱的。

真真自觉手生，临时抱佛脚恐怕也难。

“姐姐要不试试看？你的镜头太少了。”雨柔在旁劝道，经池溪调|教了几场无台词表演，她已经能感受到这种方式对升华角色的重要性。

反正来都来了，真真嘬一口冰咖啡，想了想，拉池溪讨论另一种形式。

讨论完后，她独自到场景中酝酿情绪。

光头经纪人温延，将亮着的手机屏幕递到池溪面前。池溪靠在椅背上，看到微博上由某cp粉账号发出的‘实锤照片’。

照片的场景是昨天，真真与他坐在片场监视器前看回放的瞬间。这条微博评论下，CP粉与唯粉正在对冲，双反各执一词。CP粉将不久前的娱记偷拍与片场照片连成一条线磕糖，唯粉明面强调只是朋友，却暗搓搓地给真真泼脏水。

粉丝间的较量，往往是名气较弱的女方败阵退场。池溪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至站在不远处酝酿下一场戏情绪的辛真身上。

纤细身影在卷闸门前踱步，正沉浸于她自己世界中。

池溪收回视线，登录上微博账号，转发微博，文案写道：我希望不止是朋友。

手指顿了顿，他再次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身影，情绪纷杂踏至心间，他也被卷进了自己世界，逼着自己做出抉择。

最终，他将句号改为逗号，后半句接上：还是同事伙伴。

-

短片最后一个场景开拍。

镜头里的夜色浓厚，灯光也暗淡了，大排档老板娘孤身站在卷闸门前。

街道安静得出奇。

她双手插口袋，脑袋微垂，视线盯着清洗过后湿漉漉的水泥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深吸一口气，摸出香烟盒，抽出一支呷在唇边，啪嗒点燃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在她脸上亮起莹莹暖色，也照亮了她忙碌整日的疲倦。

她神情倦怠，却很松弛。

事情总有那么多，忙完了这头又得去顾另一头，被命运鞭笞着东奔西走，只有独处的深夜，才允许自己流露一丝脆弱，也只有此刻，心绪可以自由流淌。

燃着火苗的打火机，被风一吹，灭了。

惯性再次打燃。

生活总得有些改变吧，不能永远庸碌。

老板娘的拇指松开，火光消却，她的脸庞也浸回夜色。

她垂下手，将打火机收回口袋，香烟放回烟盒，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镜头。

咔——

清脆声响起，伴随着：“这条过了！”

池溪在监视器里看到一段没有表演痕迹的独默，情绪从她心底流淌而出来，感染了镜头外的所有人，她在演大排档老板娘，也是在演自己。

一个独立女性摸爬滚打，全副盔甲之下，流露出的一丝脆弱。不愿被窥见的一丝脆弱，分毫不损她的顽强，反倒成为她校准航向的水桨。

这让池溪肃然起敬。

镜头外的真真拉回情绪，转头去看监视器方向，池导正向她竖起大拇指。

她扬起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太好了，终于可以杀青。

她向所有工作人员深深鞠了个躬，由衷感谢他们的努力，让自己获得一段特殊体验，她从未想过表演他者，竟然也能窥见自己内心。

-

收工时，真真才看到微信，霍一白已经等在门口，来接她下班。

她走到停车场，霍一白倚站在车前引擎盖旁，表情玩味地看着手机，悄悄溜到他身旁，想从后头拍肩吓唬他。

目光被手机微博页面吸引了去，她索性攀着他肩膀，凑过去光明正大看个清楚：“让我看看你在勾搭哪个美女。”

他的手机几乎都用来处理工作和联系她，平时少见他有逛微博的习惯，怎么突然想到要在发微博呢？

人到身后时，霍一白就有所察觉，他直接摊开手机给真真，笑道：“我在表白。”

噢？

真真接过手机，霍一白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真真问道：“能不能先去一趟真拾小馆，我有个快递。”

轿车驶出影视城，并入主路。

真真翻开微博，半分钟前霍一白登录上赛车手大号，发送了一条微博：

和辛老师恋爱真开心！@辛真

再看看搜索栏下的热门词条，又是粉圈的争论上了热门，还流出了一张她和池溪讨论工作的片场照片，难怪昨天有个突兀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