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楚榕分开的时候, 知道是楚桾把楚榕给带走了。好久没有收到楚榕的回信, 傅如晦出门刚打算去找机会见一面, 结果车还没开出别墅, 就被横在他大门边的躺在带轮床上的楚桾给止住了脚步。

楚桾失去了意识, 傅如晦一时间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先将楚桾带回来。

再者，他这么不明不白地出现在这里，傅如晦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你怎么没和你姐姐在一起？”傅如晦问。

楚桾刚要自然而然地回答傅如晦的问题，脑海却一瞬空白，他竟然没法回答上傅如晦的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楚桾的记忆只到昨天晚上，他刚走出病房，为了避开陌生人, 特意选择走楼梯……

再之后, 楚桾就断片了。

醒过来, 楚桾就在这里。

所以，他为什么会在傅如晦这儿？他姐和他哥呢？

“先给我松开。”楚桾皱起眉，扬了扬受到束缚的胳膊，上面绑着一圈硅胶软绳，得用剪刀。

傅如晦给他打开，“你姐呢？你能联系到吗？”

楚桾揉着自己的手腕，嗤嗤道：“关你什么事，你和我姐已经离婚了。”

“楚桾。”傅如晦声音微沉，始终温柔包容的脸晴转多云，“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们以后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联系不上你姐姐了，你试一下自己还能不能联系到，或者你跟我说昨天她在哪里落的脚。”

傅如晦难得对楚桾这种严肃的表情，——是的，尽管语气依旧算得上是温和的，但是这已经是楚桾认识傅如晦这么多年来，见过他最严肃的神色了。

因为自己是楚榕的弟弟，所以不管他对傅如晦的意见有多大，平时摆多臭的脸，傅如晦也从来没有对自己不礼貌或是称得上是冒犯的举动产生过一丝一毫的不高兴。

现在傅如晦只是稍稍冷了点，楚桾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愤然，傅如晦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如果不是傅如晦，他哥哥和姐姐怎么会闹那么大的矛盾，他们家怎么会经历那么久的冷战；要不是傅如晦不负责任地在国外做生意，他就不会在十六岁的年纪先后失去哥哥和姐姐了。

傅如晦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造成他的家支离破碎的元凶，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他大呼小叫的？

楚桾瞪大眼睛凶狠地剜了傅如晦一眼，像是和他有血海深仇一般，他本想冲傅如晦狠狠地骂几句脏话，可是嘴巴张到一半，楚桾的话说不出口了。

傅如晦总是布满调侃和戏谑的眼睛现在只有一览无余的深沉，以楚桾对傅如晦的理解，还不能看出他的目光里隐藏了怎样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直白地看出了一丝丝恐慌和紧张。

楚桾从傅如晦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他嘴唇几番蠕动，傅如晦也会害怕？

“小桾。”傅如晦像楚榕一样叫楚桾的名字，“先听我一次话，好吗？”

诚实地说，傅如晦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害楚榕的事，至少这一辈子是这样的。楚桾看着傅如晦的眼睛，骤然发现，这一辈子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楚桾早就在第二个世界就发现只有自己一直拥有从前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只有他才是在楚枫楚榕去世后世界上最伤心的人，故而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忘记。

可是傅如晦不一样，他没有了姐姐，也没有了记忆，他在一次又一次崭新的轮回中洗去痛苦的记忆，毫无芥蒂地接受新生活。

楚桾不知道这对傅如晦而言是福还是祸，但是换做他，一定是不愿意忘掉姐姐和哥哥，即使是让他痛苦的记忆，楚桾也要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他一直在心底里轻嘲着傅如晦，就算活下来了怎么样，就算忘记了那些事又怎样，姐姐是复活了，可是不代表傅如晦就能摆脱身上的枷锁，他就是因为对姐姐的爱不够深，所以才能轻易忘记一切。

——世界上最爱姐姐的人是他和哥哥，假如哥哥还在，必然也会像他一样。

即使楚桾活在痛苦的回忆里，也感到庆幸。

为自己拥有别人所没有的记忆而庆幸。

姐姐的复活并不能使得楚桾的痛苦减轻，为什么呢？因为楚桾一次又一次见证着世界崩塌与重建，有的世界里，姐姐会再次死去，但一定会在下一个世界活过来。

楚桾明白了，或许姐姐不会一直活着，他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活在梦里，所以死亡与新生才会转化的那么快。楚桾得到这样的猜测后，曾经想要直接用死亡结束自己的梦境，回到现实生活——现实生活里的哥哥和姐姐一定还好好的呢，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被哥哥姐姐欺负狠了做的一个让哥哥姐姐消失的梦，他不想继续做这个梦了。

只要哥哥和姐姐都在，他一直被欺负也很好。

楚桾兴奋地拿着过量的药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在医院刺眼的手术灯光中醒来。

他失败了。

楚桾妄图用哥哥离开世界的方式来结束自己，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又一次被人救了。

是傅如晦救的。

傅如晦很轻易地看出了他想干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他去傅家看了姐姐。

楚桾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楚榕，看着看着他就泪眼模糊了。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如果身边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呢？

是不是他太想念哥哥姐姐了，在这个没有哥哥、姐姐忘记自己的世界里活不下去，才产生了那么极端的想法，假如他真的在川流不息的路面结束自己，或许得到的不是回到现实世界里，而是永远地离开世界。

哥哥走了，他如果走了，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人了。

姐姐不记得自己，楚桾却不舍得她。

在解脱和继续痛苦之间，楚桾选择了在痛苦中苟且，并逐渐麻木。

“我姐在第三医院。”

经历过的那些世界一幕幕划过楚桾的心头，他没法真正迁怒一个一直关心照顾自己的傅如晦。

在那些世界里，姐姐忘了他，可是傅如晦一直记得。傅如晦一次次带着他去看楚榕，耐心安慰失落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姐姐忘记他就也选择不认识他这个人。

很多时候，傅如晦更像是在代替姐姐，将他渴望的那份亲情转达过来。

楚桾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怨恨傅如晦吗？

如果这么多世界里，没有傅如晦，在一个没有人记得自己的世界，他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楚桾捂住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种膨胀得快要炸开的感觉。

“你找她做什么？”楚桾声音沙哑地问。

傅如晦终于知道了楚榕在哪，肩膀肉眼可见地微微一松，“难怪我昨天让孔飒去你公寓那边送东西没人。我现在过去。”

楚桾道：“我也要去。”

傅如晦没拒绝，“跟上吧。”

是该带上楚桾。

“你姐姐现在认得你了？”

两人车在路上，楚桾坐在后座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就是不想和傅如晦说话。他刚刚服软告诉傅如晦楚榕在哪里就已经是极限了，要和傅如晦闲聊，楚桾还做不到。

傅如晦好像是专门不让他如意似的，明明不可能是看不懂眼色的人，楚桾发现，自己明显拒绝沟通的模样被傅如晦无视了。

“嗯。”楚桾喉咙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不想多说一个字。

傅如晦似乎是想笑，但是因为心弦没松下来，他只是扯了扯嘴角，“好事。脑检的时候，没检查出她记忆有什么问题，现在自动恢复了，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他担心的语气显而易见，楚桾只觉得烦躁，他姐恢复记忆怎么就一定是因为受刺激了？难道他还会刺激他姐吗？

“离婚的时候受的刺激吧，”楚桾讽刺地说，“我大哥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