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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409)

作者:莲鹤夫人 阅读记录

晏欢旁观这场闹剧,原先只觉乏味可笑,如今乍然听见这乞儿的幼稚言语,他却一下顿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小乞丐,实在是有几分相像的。

第229章 问此间(五十七)

赤水城占地千里,拥有远超周边诸国的储水量。红如丹砂的土地,流淌着颜色泥红的水源,这里因此得名赤水。

蓄起强兵,建立高远的城墙,先代的赤水王深谙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道理,一直低调度日,直至年轻的新王继承整个国家,才决定要做出济世的功业,大开城门,安置各方闻讯投来的流民。

这个消息一出,不仅吸引来了流浪的部族,更引到了各地的商队,以及别国的探子。短短数日,城外已经搭建起了十来个别族聚居的小圈,白天夜晚纷杂吵嚷,比菜市场都热闹。

刘扶光给乞儿们治了病,又留下许多水和饼,就此告别那座城市。此刻,他正与晏欢站在赤水城外,观望着眼前的嘈杂一幕。

“你觉得,这一任的赤水王便是旱神吗?”晏欢问。

刘扶光道:“否则,观世镜怎么会指引我们来到这里。”

不多时,两人又旁观了一阵,纵然被压制到了金丹期修为,神识扫过,还是可以清楚感知到方圆百里内外的动静。

不满且不解的国民,麻木浑噩的奴隶,心存疑虑的军队,官员在私下里议论新王的政策,即便在王庭里,支持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刘扶光忖量。

晏欢道:“去当事人那看看不就行了。”

于是,两人藏匿身形,飞去王宫的位置。

新王年逾二十,正值青春气盛,其五官深邃,同先父一般肤色黝黑、眉发微红,映得脸膛犹如火烤。他头戴金冠,身穿王袍,独自在寝殿里沉思。

刘扶光想了想,从掌中吹出一口晶光闪闪的雾气,蒙在赤水王头顶。

新王忽然长叹一口气,开始诉说心中的愁思。

晏欢奇道:“不晓得你还有这个本领,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不过能令人心口合一,算不得什么奇招,”刘扶光道,“嘘,安静听。”

“王庭内外,阻力尤多。我要如何完成自己的愿景?”赤水王自言自语地道,“昔日年少时,曾经乔装打扮,偷偷跑出王城,混入平民百姓中间,想要观看子民是如何生活,却不想看见城门洞开,军队抓来了外面的流民部族当做奴隶。部族的头领和他的家眷走在最前面,他已年老体衰,身上纹有刺青,嘴唇穿着兽牙……”

缓了缓,赤水王接着叹道:“当时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流浪部族的领袖,都是罪神的后人,若能从他们身上取得一点物什,回家镇起,便能邪恶不侵。是以他们一走到城中,便被一拥而上的城民包围。”

“起先是兽牙和衣物,后来是耳朵与头发,再后来就是手指和脚趾、残肢和肉块……”赤水王捂住脸孔,低声诉说,“我听到好多声音,最清晰的是小孩子的哭声,太尖锐、太刺耳,直到连哭声也剩不下。城民散开的时候,头领和他的家眷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甚至地上的残血,也被人和泥土一块铲起带走。”

他放下手,眼中带着密集血丝。

“我落荒而逃,回去之后,做了一月的噩梦。”赤水王说,“许是身份相近的缘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总忍不住去想,倘若有一日,两国交战战败,我身为王储,是不是也要和家人落得一样的下场,被人如牲畜般拽至街上,接着被几百只、几千只手狠狠撕成碎片?

“然后,我又想到,我的人民是人,被他们撕碎的流民也是人,难道这二者不是同一个类种,莫非谁还能比谁多一个头?为什么一方对待另一方要如此残忍,哪怕让自己变成疯狂的野兽?”

刘扶光不说话,晏欢面对这番剖心独白,不得不掩住脸上讥嘲挖苦的神色。

赤水王说:“我想改变这个现状,却不得其法,便转而向古籍中寻找答案。其后的几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这样的美妙世界:在圣人的教化下,世上不再有战争,也不再有贫困,所有人都亲如一家,彼此和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那时感受到的震撼,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我抱着书本,光是想象那样的场面,我就痛哭流涕,不能遏止。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我就要建立那样的世界。”

刘扶光叹了口气。

“假的,那样的世界不存在。方向没错,想法和做法全都大错特错。”

晏欢十分意外。

“我以为你会鼓励他。”他说,“毕竟他听起来像个好人。”

刘扶光道:“好人说明不了什么,古往今来,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实在太多。”

“如果你是他,如何破局?”晏欢又问。

刘扶光回答道:“先行万里路。纸上谈兵,终究空话。”

说完这句话,他面前忽然就闪过了一道镜子折射的银光。

空间发出铿锵的清响,将身边的晏欢与他一瞬错开,刘扶光愕然回头,看见两人中间的光线都扭曲了,仿佛一块裂开之后,又强行拼合起来的果冻。

赤水王慌忙站起,大声道:“你是谁?!”

刘扶光再一转头,看见赤水王一面盯着自己,一面按住腰间的佩剑。

观世镜居然消去了他遮蔽的法术,直接将他弹出在凡人面前。

“冷静!”当务之急,他率先安抚暴起的晏欢,“别在这里消耗力量,我没事!”

“不过死物,竟敢在这捣鬼!”被迫与刘扶光分隔在两个空间,晏欢怒火勃发,龙尾狠狠擂在镜子造成的屏障上,“我定要——”

“冷静。”盯着他,刘扶光一再重复,“过了这么久,旱神都没能把我们怎么样,为何现在突然发难?定是我方才说了什么,才引起镜子的注意。”

说着,他回过头,望着惊骇注视自己的赤水王。

“你的……你的主张不可靠?”他试探着问,“你的想法和政策很天真,很可笑,完全不成熟?”

他的意思,原本是想接着试探出镜子的关键词,不料赤水王会错了意思,他嘴唇微张,英俊的脸孔一片茫然,缓缓放下按剑的手。

“……仙人?”

试了半天,毛也没有,似乎镜子只是为了给刘扶光一点教训,令他在赤水王面前现形。

刘扶光十分无奈,晏欢则破口大骂,用词之污秽恶毒,几乎是以旱神和他的镜子为圆心,祖上十八代为半径开咒。

他听了一耳朵,诅咒的内容,大约是要旱神及其亲属,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肛门分娩几十只成年的大头野猪……之类的。

“仙人,请赐教!”赤水王瞬时激动无比,竟单膝下跪,对刘扶光纳头便拜,“我诚心十载,终于求来了仙人的指点!”

刘扶光若有所思,忽略晏欢暴怒咆哮的背景音,莫非这就是镜子的目的,叫他帮助赤水王,使其心愿达成?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目的是找到旱神的根脚,以及出去的方法……难道镜子里发生的事,还能影响到现实吗?

“……我不是仙人。”刘扶光道,“不过,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听我的话。”

闻言,晏欢停下龙吼,不住喘气,再度口吐人话:“扶光,你要帮他治国么?”

“有何不可?”刘扶光反问,“你别忘了,至善的身份揭露之前,我先是日出之国的继承人。”

晏欢一怔,心绪平和,渐渐闭上了嘴。

刘扶光生于帝王之家,天然便能分辨人心,定夺世情。熙王后和成宗给了他世上最好的教育,但那些老师却无不志得意满地来,惭愧叹息着走,顶多在走之前跟两口子打个招呼,你好,再见,这个学生我教不成,更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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