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182)
“跟我来。”天渊招来一辆更加小巧灵活的代步车,让顾星桥站上去,他就在前面带路。
“一号是最先创立的生物圈,不得不说,它投入了我比较多的心血。”无需自己动手,天渊后背的外骨骼已经拨开了那些垂落下来的树须横枝,“我的智库必须筛选出那些在相似环境中生长出的最优种,再设计构建合理的食物链。”
顾星桥坐在代步车里,眼睛一转,乍然看到旁边有株奇异妙丽的植物。
它的叶片是斑斓交织的墨绿和浅绿,花朵大而芬芳,从里面结出来的果实晶亮饱满,就跟糖苹果似的,把枝头都压弯了。
他忍不住探手,就采下来一颗,捧在手上细看。
其实,这不合行军的规矩。在异星作战,首先要记住的,就是务必得注意当地品种特异的动植物,不能冒然上手去招惹。死一个手贱的不要紧,万一牵连全队,连远在另一个星球的家里人都得跟着遭殃。
但既然天渊就在旁边,就算有事,也能凭他的一个念头化解。顾星桥心中忽然就冒起了一点反骨,他非要摘这个果子不可。
只是,他还没欣赏多久,手上蓦地一空,天渊已经沉着脸,把那个糖苹果给拿走了。
“这不是人体能消化的食物。”机械生命向来平整如镜面的眉心,此刻也微微皱起,“它会让你的表皮肿胀、青紫,继而引发大量的皮下出血。致死率高到……”
顾星桥好奇地盯着他,天渊的嘴唇动了动,一下不说话了。
他忽然想起顾星桥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皮囊和灵魂一样美丽,却对自己毫不留情,赴死如同归家。
他主动摘下着这剧毒的果实,他想干什么呢?
“……抛开致死率,我就让你看看吃它的下场。”天渊的眸光闪烁,冷冷地说,“提前告知:会很丑。”
语毕,他连皮带肉地一口咬下,那声音清脆多汁,实在诱人垂涎。
顾星桥惊讶地张着嘴巴,没想到他说吃就吃。
很快,天渊淡色的薄唇便泛出瘀血的青紫色,连带着周边一圈的牙龈、舌头、人中到下巴,下巴到被衣物包裹的脖颈……全都肿得赤色淋漓,宛如一个吹大的血泡。衬着他那张表情淡漠的脸,真是又恐怖,又有点戏剧性的黑色幽默。
顾星桥想笑,但是他忍住了,没有笑。
“看到了?”天渊扔掉啃了一口的毒果,将被毒素污染的人造血液吐到地面,义正言辞地威胁顾星桥:“吃它的后果就是变得这么丑。你还想摘它吗?”
顾星桥咳了一声,试图用来掩饰他的笑声。
“不想了。”他说,“下场确实……嗯,咳!确实挺吓人的。”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天渊十分满意,他转身的同一时间,那颗植物也被外力“嗖”地一声拽进地底,火速转移到了距离计划路线十万八千里的犄角旮旯。
隐患,不能留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星桥:*对着酒瓶,深情的* 我爱你,爱你,爱你。
天渊:*误解了,迅猛地冲过来* 我也是!
顾星桥:*吃惊,保护性地抱住酒瓶子* 不,你不可能,我怎么没看出来?
天渊:*焦急辩解* 我是!
顾星桥:*怀疑否决* 你不可能!
天渊:*抓住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又长又热的吻* 我是!
顾星桥:*石化,然后用酒瓶子敲翻天渊,逃走了*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
第115章 乌托邦(十一)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他们继续往前走。
深林幽密,人造的微型太阳悬浮在仿制的云层中,宛如积蓄着一场随时随地的雨。
天渊伸手,从身边摇曳的枝头上摘下一个疙里疙瘩的厚皮果实。他的手指稍微用力,那坚硬的外壳便如柔软的棉絮一般绽开了,露出里面紧紧攒在一起的块状果肉,金黄如蜜,散发出奇异的幽香。
“吃这个。”他递给顾星桥之后,便继续往前走。
顾星桥掰下来一块,又甜又脆,丰沛的汁水直往喉咙眼里淌。他边吃边看,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动物,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不由笑了一下,将吃到一半的果壳放在了地上。
天渊向后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来,走这边。”
代步车在僻静的林间小径上盘旋拐弯,经过约莫半个小时的车程,天渊停下了脚步。
拨过密密的树枝,他侧过身体,伸手撩起林间垂挂如帘的天然屏障,让出一个空位,示意顾星桥先过。
顾星桥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他也不怕这是陷阱。跳下车位,他刚一穿过那个入口,就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
天光骤然大亮,仿佛拨云见日,浓郁的花香纷纷如云,朦胧地扑在了他的脸上。
这居然是一片花田。
他慢慢放下了手,大片绮丽的粉与紫交织,浑如凝结在林地间的,异色的海潮。蜂蝶在当中乱舞,阵风拂过时,花枝簌簌摇曳,闪光的蝶翼也簌簌摇曳,发狂一般绚烂。
“……你还在这里藏了什么?”良久,顾星桥问,“这里有海吗?”
天渊回答:“可以有,但是我终止了海洋培育的项目。”
不等顾星桥问原因,他接着说:“物种越是单一,生态系统就越是脆弱。但对战舰来说,无关紧要的生态系统越是繁多,这艘舰船就越容易受到危险,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是为了当太空摇篮而设计的。”
顾星桥没说话,面对眼前的美景,他难得没有对天渊反唇相讥。
“你喜欢。”天渊评判道。
察觉到顾星桥的心情很好,他的情绪处理模块也起了异样的波澜,比快乐还高昂一点,比满足更多了点尖锐……
也许,这就是“得意”的感受?
“当然,很少有人会不喜欢美好的风景吧。”顾星桥小心地站在边上,注意不踩到花朵的根茎。
肉眼可见,这些花都被养得很好,直达齐胸的高度,勃勃怒张的生命力几乎要从娇艳的花瓣上溢出来。它们开得蓬头乱发、满不在乎,似乎根本不是被养护在星舰的温室,而是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抗争了千百年。
天渊淡淡地说:“不用那么小心,给它们时间,它们的根系完全可以扎穿钛钢的地板。”
顾星桥问:“真的?那我可以进去……”
“可以,”天渊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去吧,不打扰正在采集花蜜的昆虫,它们也不敢冒然攻击你。”
顾星桥不由得笑了一下,他迈出一步,踏进花田的空隙。强韧的花枝推动着他的身体,挤挤挨挨地晃荡时,也将花粉沾在了他的皮肤上。
时光恍如倒流,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以为那是上辈子之前,他的故乡就有一片这样的花田。他依稀记得,日光照射在澄黄的花朵上,总能让人忘记天空和地面的区别。
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时常躺在花田当中,看着微紫的穹顶,被花朵分割成许多杂乱无序的形状,分不清一秒还是一天,一天还是愿意就此延续的一生。
在他走过的地方,蝴蝶哗然惊飞,恰如升起再落的缤纷雾气。顾星桥拾起一朵脱落在泥土中的花,看蝶群好奇地围着他上下翩跹。
这里的蝴蝶也非常巨型,巴掌大的翅膀来回呱哒时,就像掀起了一阵小旋风似的。顾星桥正凝神欣赏它们身上极光般的幻彩,不防有只蝴蝶从侧边低飞过来,挟住他手上的花朵,飞快地抢走了。
顾星桥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品种的蝴蝶?不光力气大,领地意识还这么强。
他尝试着伸手捞了一下,那只大蝴蝶忽高忽低地在前面飞,居然还挺会躲,没让他捞到。
顾星桥被激起了胜负欲,他随即抓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了花田中心。正当他玩心大起,准备认真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探胳膊的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