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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130)

作者:莲鹤夫人 阅读记录

梳完了身体,朝圣闪闪发光地站在温泉边,军锋则突发奇想地跳下去,到里面哗啦啦地洗了一圈。泥浆色的血痕顿时弥漫着扩散开来,余梦洲忍住笑,回头望了一眼马群的首领,正好看到法尔刻忍耐且无语地抬起头,对着天空深呼吸。

“洗澡!”亵舌和高耳找不到人,便一路追着踪迹过来,“我们也要洗澡!”

紧接着,两匹魔马也大呼小叫地跃进温泉,沉重地砸在军锋身上,军锋吱哇乱挣,回头就是狠狠的两口,三头战争机器立即在泉水里厮打着扭成一团,以翻江倒海之势,搅得周边的地面都在震动。

余梦洲一面乐,一面紧急躲到法尔刻身后避难,这些温泉水可不是看着好玩的,在皮肤上溅一块,又烫又辣,不一会就肿起来了,唯有土生土长的地狱魔马,才能消受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闹着你了?”法尔刻问,“不用管,它们就是这样的。一离开战场,就会变成……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生活白痴?”

军锋在扭打的间隙大声抗议:“嘿,我们能听见!”

法尔刻冷漠道:“嗯,是啊,你们又不是聋了,肯定可以听见。”

余梦洲犹豫一下,摘下一只手的手套,轻轻戳了戳法尔刻的后腿。

“那个,法尔刻?我有事想问你。”

被他戳中的那块皮毛,登时细微地抽搐了好几下。

法尔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把人类尽数笼罩在它身躯的阴影当中。

“你说,什么事。”

余梦洲斟酌措辞,低声道:“我一直在想你告诉我的那句话,就是……大恶魔只能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杀死。”

“——大恶魔只能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所杀。”

一人一马异口同声地小声说。

余梦洲搓了搓手,不知为何,有点紧张:“所以,我就想,为什么我解除了那么多匹魔马的咒钉,那个恶魔亲王安格拉,却没有什么大动静呢?”

法尔刻凝视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了解你们吗?”余梦洲问,“比如你们的能力,你们的身世,你们的、你们的……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无法杀了他?”

法尔刻沉思了片刻。

“你的顾虑确实合理,”它说,“但是没关系,我有足够的把握。”

“真的吗?”余梦洲问。

“真的,”魔马看着他,目光十分温柔,“无论安格拉有多么了解我,了解马群,但他禁锢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我们脱出牢笼,我们就是他再也无法掌控的力量。”

余梦洲望着它,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用毛刷梳了梳法尔刻的前额鬃毛。

“我想……”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一大群魔马就咋咋呼呼地狂奔了过来。

“热水!”

“热水!冲!”

“哈哈!热水!嗨,人类!”

“嗨,人类……哈哈!热水!冲!”

余梦洲:“……”

他的身边仿佛刮过一阵复读机般的狂野飓风,死恒星领着剩余的魔马回来了,令本就不宽裕的温泉池更加雪上加霜。说实话,按照这口泉眼原来的面积,容纳百八十个人不是问题,然而要接纳十一匹巨大的魔马,那就显得捉襟见肘、拥挤不堪了。

朝圣矜持地站在岸边,翻涌的雾气附着到它的鬃毛和马皮上,凝结了一身细碎的水珠,在光线的折射作用下,仿佛镀了一身熠熠生辉的钻粉。只是它无声地秀了半天,这群沉迷于争抢热水的愚蠢同伴都视而不见,终于,朝圣也垮起个马脸,自舌尖晦涩而模糊地吐出一个字。

“扩。”

霎时间,恍若被造物主的无形外力扭曲了时空,重塑了因果,余梦洲的视线恍惚了片刻,再聚焦起来的时候,温泉池的面积竟然诡异且无声地扩张了将近一倍!

他实在无法形容这种能力的奇异之处,他没有动,温泉石壁的形状也不曾改变,似乎有人用PS软件把温泉的图层放大了,只不过PS用在二维平面,而朝圣操纵的是三维的现实。

这时候,马群纷纷从温泉里抬起脑袋,方才发现朝圣的变化。

“哇哦,”铁权杖惊讶地说,“恭喜啊,朝圣,你又能说话了!”

“挺、挺好的。”

“不错,”死恒星说,“加油。”

然后,这群缺心眼儿的大马就继续到温泉池子里扑腾去了。

余梦洲在旁边,看到这个场景,不由靠在法尔刻身上,笑得不住乱抖,又怕伤害到朝圣的自尊心,只好憋着不出声,忍得十分辛苦。

一直闹到天色昏暗,马群才从饱受磨难,几乎变成一池泥浆的温泉里爬出来,三三两两、打打闹闹地小跑回临时的驻点。

魔域的夜风罕见轻柔,余梦洲坐在法尔刻背上,手里拿着一大束浆果条。紫红色的浆果饱满明亮,坠在铁黑色的枝条上,恍若一盏盏微缩的星灯。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总之,他一说好看,以太就把整棵都拽起来了。

旷野一望无际、平坦笔直,天边暮云低垂,赤红的大地挥洒着如血的余晖,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土色堡垒——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苍凉、更加孤单的景象了,足以让人生出落泪的冲动。可是,身边四散遛达的魔马,又使这空荡荡的原野变得热闹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我们以后的日常生活。”他忽然说。

法尔刻问:“是么?”

“是啊。桃源定在深处,涧水浮来落花……”余梦洲又笑了,“不过,一点都不寂寞就是了。”

吃过晚饭以后,终于轮到七重瞳修剪蹄子。

它不像以太那么小气,对于自己被插队这件事,七重瞳看得很开,反正当时它没有回来,人类愿意给哪个兄弟解除咒钉都无所谓,只要当前,人类可以给它修……

“兄弟。”死恒星嘶哑地说,往旁边一站,就像一堵沉穆的黑墙。

七重瞳面无表情:“……嗨,兄弟。”

余梦洲穿着插满修蹄工具的围裙,不明白死恒星来这里做什么。

每一匹魔马都有其鲜明的个性,很明显,除去不能说话的朝圣,死恒星就是这里头最寡言少语的一个。它亦是浑身漆黑的魔马,但法尔刻的犄角上好歹还有流动的血色纹路,死恒星的外观便如它的名字,死气十足,一黑到底。

“怎么了,”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死恒星先向他点头致意,之后再转向七重瞳。

“兄弟,”它开门见山,“我可以先解除咒钉吗?”

七重瞳:“……为什么?”

死恒星据实相告,从它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可以砸死人的石头,硬邦邦的:“你们的禁锢松动,这两天,安格拉强加于我的刑具也在躁动不安,强度较以往更甚,我厌烦了。”

余梦洲有点新奇,一般来说,他已经习惯了亵舌和以太那样委婉的,被马群称之为宫廷用语的表达;法尔刻的回应简洁有力,也不失柔软的温和。唯有死恒星……他们之前的交集不算很多,他很少听死恒星开口讲话。

七重瞳有些无奈:“你要插队,是吧?”

“我欠你一个情,”死恒星说,“兄弟。”

七重瞳不禁气结:“等等我还没答……”

它想了想,泄气道:“算了,你先就你先,但是没有下次!”

经过余梦洲身边的时候,七重瞳用嘴唇摩挲了一下人类的脸颊,警惕地低声说:“我帮你在旁边看着,这家伙很难搞的。”

余梦洲笑着拍拍它的大脑袋,转向死恒星。

他在堡垒里找了一些还能用的灯,让法尔刻帮忙点亮了,在周边围了一圈。

“来,”他拍拍撑腿的石块,“我看看你的蹄子。”

死恒星听话地把腿跪在上面,余梦洲低头细看,他之前就粗粗地观察过一圈,每匹魔马各有各的难处,但死恒星蹄子上的刑具,是动得最厉害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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