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想法随着沈婉派遣仆从送来的东西而破灭了。
送来的乃是几大箱紫檀木盒,里面还无一不是罕见上好的药材珍品,而同样周家也知道了沈婉母女南下之路——过建康城而不入,只是听闻周老太爷病重才送来这些药材聊表心意。
周三郎如何不能明白这其中之意,沈婉与希夷都不愿意见他,更无意重归周家。
………
沈婉自然是没什么想法与周三郎重归旧好的,
如今她过得也自在轻松,哪怕回到吴兴之后,也事事顺遂,外有道门势力庇护,内有女儿又聪慧灵秀,无需为什么事操心,沈婉仿佛回到了父母还在时待字闺中的日子,平日里不是养花烹茶,就是与同行的林素道长学习起了医理道学。
这不用再交际应酬,也不用上下周全,时时顾着规矩礼仪。私以为,这样的日子可比什么世家妇要舒心多了。
哪怕偶尔再想起周家与周三郎,也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
而另一位周家的前儿媳,华阳公主此时也是心情舒畅。能与周三郎这个不能人道的夫君和离,已经是如了她的意,至于皇兄那点申饬和处罚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她既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身,那挑选下一任夫婿也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说她骄横跋扈没脑子吧,可有时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华阳公主又变得聪明了起来。先是求了一番疼爱她的母后,解除了禁足。
然后又入宫找准时机向她的好皇兄进言:这郑家也是顶级士族之一,且为清流,还出过三代辅相,若是与掌有兵权的汝南王结亲,岂不是为汝南王拉拢士林之心还有朝堂上的势力。
皇帝本就忌惮汝南王这位曾竞争过皇位的王叔,一听更是在意了起来。
细细一想,周家已与皇妹和离,连周誉都主动辞官,也成不了他这位天子的助力了。皇妹再婚也应挑个好目标,如郑家这种势力就不错。
而且这样一来损人又利己,既阻止了汝南王与清流士族结亲,又为自己拉拢了一方政治势力。
不得不说,皇帝与华阳公主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份莫名的自信也是少有。
总之皇帝最后还是遂了皇妹的心意,又一次下诏赐婚,令郑家郎君迎娶华阳公主。
圣旨一下,郑家上下几乎如丧考妣。
而另一边的王府内,清河郡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汝南王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拔刀杀人,大骂道:“黄口小儿,安敢欺我。”
而远在吴兴的程嘉,夜观天象偶尔卜算一下天机,竟发觉有所变化。
她在修行稍有所成时,曾经算过一卦,此王朝国运不强,再有二三十年,中原王朝衰亡,恐有山河沦陷,衣冠南渡之象。
但现在似乎又会发生些许变化,貌似这时间还会提前些。那她也应该更早做准备了。
谁能想到,有时候蝴蝶翅膀微微扇动一下,便能改变历史的轨迹。
………
五年后,汝南王起兵作乱。
皇帝于西苑遇刺身受重伤,经太医诊治后不久驾崩。
皇帝虽有子嗣,但都早早夭折了,于是空出来的新帝位置惹得无数人觊觎。
一时间建康城内风起云涌。
而皇帝一驾崩,郑家便迫不及待要与华阳公主和离,
本来当初迎娶公主时便是不情不愿,无论是郑郎君还是郑家其他人都不喜欢华阳公主。
而华阳公主再次如愿之后,也越发得意,哪怕与郑家郎君再婚,也没有收敛半分性子,连那些面首男宠也照旧养在了公主府,时不时就过去寻欢作乐。
这样不知收敛的结果就是,华阳公主怀孕了,生下一个儿子后,郑家不免怀疑孩子并非自家子嗣,一开始还忍着,结果还是越长开越与郑郎君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郑家世代清流,结果却摊上这样一个放荡不堪的公主儿媳,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概唯一稍稍庆幸的也只有周家。
连辞官在野几年的周誉都庆幸,好在周家与华阳公主和离了。不然周家岂不是也要帮着养公主的私生子,只怕他父亲都要活生生气死过去了。
经过多方博弈确定下来的新帝,非先帝一脉,而是从宗室。
新帝年少才八岁,但与先帝还有华阳公主那一支没什么感情,反而他的老师乃是郑家太傅,便毫不犹豫地恩准了郑家与华阳公主和离。
郑家受够了华阳公主,几近刻薄厌恶地将公主与私生子赶出了郑家。
哪怕还有个公主身份,但没了当皇帝的兄长作为倚仗,连母后也被移居别宫了,华阳公主现在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以前被她得罪过的权贵人人都恨不得来踩上一脚。
不久后就有御史上书,历数华阳公主过往种种不法罪行,要求严惩。
华阳直接被褫夺公主封号连降数级,被贬为庶人。宫中的太后几乎哭瞎了眼,也救不了女儿了。
但这还未结束,郑家人是真的狠,从她身边的仆婢口中审问出说华阳公主不满新君,意图谋反。
这下不止是被贬为庶人了,而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过去一切荣华富贵皆被夺去,赐白绫毒酒,并曝尸荒野。
*
沈婉入京时就听百姓议论起华阳公主之死,言语间多是不好听的。郑家本就是清流士族,掌天下言论喉舌,自然能让华阳公主死后也是受人唾骂。
哪怕沈婉曾无比怨恨过这个骄横跋扈夺她夫婿的公主,但听闻如此下场,也不禁唏嘘慨叹。
沈婉此次入京,乃是朝廷赐封一品国夫人。
这五年来道门发生大变,不知怎么竟改变了路线,不再倾向于走上层路线,而是更多着眼于民间百姓,相继推出良种,行医济民,水车曲辕犁之物,在民间根基越发深厚。在各地也收纳了更多的百姓以及民心,更是在此次藩王作乱中更是安抚救助了不少百姓。
新帝登基,他背后支持的势力也希望拉拢安抚道门。
道门这般变化,皆离不开一人,那就是周希夷。
不单是沈婉被封为国夫人,就连周家也被恩赏,加上周三郎这几年潜心治学,所修史赋也为周家挽回不少名声。
想到此如今已为周家家主的周誉心情复杂不已,当初与皇室结亲是真的错了。若是周希夷留在周家,以这般的天资和能力,便是成为周家家主也是不成问题的。
三郎未再娶妻纳妾,一直没有子嗣,而他的几个儿女都不是天资出众之人。反倒是旁系还出了几个较为亮眼的,但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让旁支取代嫡支。
周老太爷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几近在苟延残喘,但也强撑着身子让长子下帖去请沈婉过府一叙,也是不愿断了这层关系的。
沈婉来到周家,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不仅是周老太爷时日无多,卧病在床甚至开不了口。曾经意气风发的周誉如今也已是两鬓斑白,历经浮沉满是沧桑。
沈婉都一一尽了礼数周全,哪怕再与周三郎相见,也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倒是周三郎欲语还休,许久后才终于鼓足勇气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可这话一出他又自觉多余,沈婉容色秀美,眉宇间清婉卓然,似乎不曾经历过岁月一般,还听闻这些年追求者甚众,如今又受封一品国夫人,岂会过得不好。
而因着沈婉回到吴兴后这几年都不曾改嫁,又让周三郎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死灰复燃的念想来。
但沈婉来周家只为一件事,那便是希望周希夷从世家族谱上除名,从此再无关系。
周三郎震惊不已,“夷儿她是不要我这个父亲了么?”
沈婉初次听到时也是这般震惊,但思及这些年女儿越□□缈出尘,也明白了些许。
若这是女儿所愿,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会阻拦呢。
沈婉也对周三郎道:“这是夷儿所求,你若心中还有她,那便遂了她的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