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这样说,然而语气听不出任何不满。
后宫妃嫔皇帝可以随意评断,夏江作为一名太监自然不可逾矩妄议。他面上恭敬不言,心下却也赞同这位云婕妤不同凡响。毕竟换作旁的娘娘或娘子,指不定早已吓昏过去,更不可能让人做蛇羹来吃。
“走,去看看。”赵崇听着夏江的心声,深以为然,略思忖数息发话道。
夏江连忙收敛起思绪,传令下去摆驾清竹阁。
赵崇让宫人不必事先通禀。
因此当他踏入清竹阁时便闻见一阵肉香,而云莺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正捏着一柄瓷勺在用吃食。
皇帝来得太突然,碧梧和碧柳惊讶之下连忙福身行礼。
正要大快朵颐的云莺反应过来,也不得不搁下瓷勺起身与赵崇请安。
“爱妃免礼。”
赵崇上前虚扶云莺一把,在云莺起身时,他望向罗汉床榻桌上的那一碗仍冒着热气的汤羹。
落座后,赵崇问也在罗汉床重新坐下来的云莺:“爱妃这是在吃什么?”
“回陛下的话,这是蛇羹。”云莺回答。
“嫔妾今早特地让人去请尚食局的厨子前来烹制。除去蛇肉,里面另又加了鸡丝、花胶、蘑菇丝和木耳,最后连同蛇汤一起绘煮,甘香十足。且嫔妾请教过太医,太医说这道蛇羹既可补气血,亦可强筋骨,陛下不如也尝一尝?”
云莺表现得大方,赵崇却没有忘记上一次来清竹阁时她的吝惜加菜。
“爱妃今日怎么突然吃起蛇羹?”
云莺弯唇,一本正经:“昨儿夜里嫔妾房中进来两条青蛇,索性抓了,正好今日多添一道菜。”
她说着命碧柳再去盛一碗蛇羹,又对赵崇道,“赶巧陛下过来了。”
赵崇眉心微蹙:“好端端的怎会有蛇?”
“大抵是外面那片竹林之故。”云莺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以为意道,“太医认出那蛇乃是竹叶青,说近来连日下雨,想是才会令它们跑出来了。”
纵然是竹叶青蛇,纵然清竹阁外有竹林,宫里也不该出现这种毒物。
然而赵崇未窥得云莺其他心声。
见她似相信太医之言,赵崇沉吟中问:“若这蛇是从外面竹林中跑出来的,或竹林中何处有蛇穴存在,爱妃可曾派人去探查确认?”
云莺一顿,对呀,万一竹林里还有呢?抓了不是又可以添菜了?
她道:“是嫔妾有所疏漏,却不曾让人去竹林探查。”
发现云莺心下惦记的也完全是加餐之事,赵崇信她当真没有想到别处去。
也有些被自己这位爱妃的宽阔心性折服。
赵崇扬声吩咐道:“夏江,你立刻带人去竹林里细细查一查。”
夏江领命而去,碧柳这时也又端来一碗蛇羹。
虽说赵崇觉察这青蛇出现得蹊跷,但云莺不曾受伤,之后的事在他眼里便谈不上多么值得忧虑。不一时,他同云莺一道品尝起这道美味。
两个人吃过蛇羹,碗碟撤下,碧梧和碧柳又奉上热茶。
夏江尚带人在竹林查探,赵崇自不急着离开。
而当云莺捧着个小酒坛折回来时,他正站在书案前欣赏云莺的画作。
虽然周太后允了云莺自由出入藏书阁之权,但这几日连连下雨,她懒怠出门,不曾去寻书,便也借由着别的消遣消磨辰光。譬如今日,云莺选择的是作画。
赵崇看着宣纸上云莺留下的墨痕,手指点一点:“爱妃这画的是何物?”
云莺凑过去看一眼,淡定说:“回陛下的话,这是糖醋小排。”
赵崇:“……”
画技再不精巧,也不能画个圈圈便当瓷碟吧?
觑向旁边那一个又一个圈圈,赵崇轻笑道:“爱妃的画技,大有可为。”
云莺莞尔而笑:“多谢陛下夸赞,嫔妾也是这样想的。”
她坦然应下他的话,使得赵崇唇边笑意愈深。
只注意到云莺手里的东西,他又开口问:“爱妃拿的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嫔妾为陛下准备的。”云莺说着把小酒坛放在书案一角。
听言,赵崇挑眉,多看得几眼便发现这是前些日子晋封云莺时,他赏赐给她的一个琉璃小酒坛。
琉璃材质特别,细细辨认,隐约可见里面装着的似是一条青蛇。凝神间便听云莺道:“昨夜抓了两条青蛇,一条做了蛇羹,另一条嫔妾在太医的指点下拿来泡酒了。太医说,蛇酒有祛风通络、镇痛解毒之效,只是嫔妾不擅饮酒,故而想着或可献与陛下。”
献给他?
赵崇对上云莺的一双眸子,望见她眼中赤诚,心念微动:“爱妃既有此心,朕便收下了。”
“陛下,云婕妤,奴才已带人查探过竹林。”
夏江这时从外面进来躬身回禀,“未曾发现蛇穴,也未发现其他青蛇。”
二度加餐失败,云莺有些失望。
赵崇瞥见她眼底闪过遗憾,暗自好笑,只让夏江把那小酒坛收起来。
夏江办事赵崇很放心。
查探过竹林中没有蛇穴存在,他之前所想便如同被进一步印证。
但见云莺全无所觉,赵崇没有告诉她这些事。
带着那小坛蛇酒回到勤政殿,夏江将东西安放妥当后请示赵崇:“陛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竹叶青这样的毒物甚至能取人性命,背后之人恶毒至此,其心可诛。”赵崇语声冰冷道,“宫里也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必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夏江,你即刻去查办,务必查清楚这等毒物究竟是怎么被偷偷摸摸带进宫里来的。”
“是,奴才领命。”
皇帝隐隐生怒,夏江垂首应下赵崇的话,愈发认真对待这一桩事情。
陆续下得许多天的雨终于停了。
太阳从云层后露出脸来,几缕灿烂阳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清竹阁。
天气放晴,云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两分。
她哼着小曲站在书案前继续作画,碧梧端着茶水过来,撤下原来书案角落的那一盏,换上新的。
“娘子……”想起那两条毒蛇,碧梧心有余悸,迟疑中道,“不知陛下是否发现蹊跷,为娘子做主……”
不怎么在意这些的云莺随口道:“查与不查,陛下自有主张。”
“可是,”碧梧紧拧着眉,“可是有人要谋害娘子。”
“碧梧,人不能那么贪心。”云莺抬眸看她一眼,“你盼我得陛下宠爱,在六宫站稳脚跟,却又要这后宫之中没有人针对我、诬陷我、谋害我,可能吗?”
“陛下愿意查自然很好。”
“若不查,起码我平安无事,这也足够了。”
碧梧说不出话来。
云莺却笑一笑:“蛇羹不香吗?分明是有人主动帮我加菜啊。”
前世也是在夏天雨水连绵的一个夜晚,夜深之际,清竹阁出现两条毒蛇。
此番才多留了个心眼。
当初借着毒蛇之事,她百般筹谋,换得皇帝连日来清竹阁看她。
这一次,本想迟些将蛇酒送去勤政殿让皇帝知道此事,未想皇帝先过来了,倒省下许多的功夫。
至于皇帝会不会深查下去。
唔……爱查不查吧,她也只是想让皇帝知道,再后面的事懒得操心。
“碧梧,你看我这画如何?可有进步?”
云莺喊碧梧来看,碧梧依言照做,须臾对着宣纸上画得更圆润些的圈圈笑说:“娘子的画技又进步了。”
“我也觉得。”
被夸画技进步的云莺认同点点头,笑容开怀。
当天夜里,夏江便查到一个平日里负责出宫采买的小太监身上。
只是在他去捉拿此人时,已经剩下一具尸体。
“奴才无能,请陛下责罚。”
确认那小太监服毒自尽,再无回寰余地,回到勤政殿,夏江向赵崇请罪。
赵崇皱眉:“可曾查到别的什么?”
“只查到这名小太监曾在朝晖殿当差,但未发现他与朝晖殿仍有往来的证据。”夏江谨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