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少年郎+番外(412)
“做不好就学,一乡几千人,总有一些人能学会,不是所有事都刚好是会做的。但还是那个问题,做出来得有人接收。”
沈怀信最喜欢雅南这种往上奔的劲,如早起的晨露一般鲜活:“我请人来教,只要能做好,我能让它卖出去。”
乔雅南不意外,在扇骨那个圈下面打了个勾,然后在‘造纸’那两个字又覆盖了一个圈:“府城的造纸作坊不少,但是质量参差不齐,这里的毛竹这么好,不能浪费了好东西。”
“沈家就有一家专为族中造纸的作坊,我爹挑剔得很,纸张不好他不会用,为了让他满意作坊没少花心思。”
乔雅南眉头微皱:“你想让沈家来?我觉得不合适,沈家最好不参与,其他人效仿不来。”
沈怀信听懂了她的意思,要想做出样子来让其他县跟着学,就不能让沈家参与太多,因为其他知县身后没有一个沈家为后盾。
稍一想,他道:“哪个府城都有几家大的造纸作坊,下月我正好要随你去府城,问问小舅哪家为人正派些,我去拜访一趟。不必我以家世压人,造纸作坊本就需要材料,毛竹乡满山都是,我有把握能说服他。”
六月十八是她出全孝的日子,没想到他会记得,乔雅南看向说得理所当然的人:“你可以去?”
“知县非故不得离开辖地,找个因由就是。”沈怀信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要吃挂落,安抚道:“新知府应该也是下月到任,正好去拜见。”
“能这么凑巧吗?之前那个知府看着对你挺好,换一个未必……”
沈怀信笑:“那位严大人和我爹并非一条道上的人,只是他即将高升,不好得罪我这个京城沈家的人,所以显得亲近。以爹的谋算,新来的反倒会是自己人,避免有人仗着是上峰给我使绊子。”
多智近妖,说的大概就是老沈大人这样的人,乔雅南一想到自己如今也被这么强大厉害的人庇护着,那颗颤儿颤儿的心肝都壮大了些。
“那我们就试试。”
“嗯,试试。”沈怀信起身握住她的手在‘造纸’下方对称的画了个勾:“以后都这般,你提供思路,我来落实,要是不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乔雅南身体往后靠在怀信怀里,她一个现代人,才不在乎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趁着怀信难得的主动亲近这人,要不是怕吓到人,她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吕先生逮着机会就想从我这里再问点什么出来,要是问起毛竹乡,我要如实说吗?”
“吕先生心思是多了些,但为人正派,而且她只听命于太后,不涉党争,这些尽可以和她说得详细些无妨。”
乔雅南点点头:“何叔还担心我是被她糊弄晕头了,怕我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她不会,爹曾说过她们不易。”
乔雅南深有同感,在这个皇权社会还能走出一条女大人的路来,何其不易!
第526章 先生过往
接连辛苦几日,乔雅南有些犯懒,既没去桂花里,也没出门忙活,吕先生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树下的摇椅里悠哉悠哉的摇着,那模样怎么看怎么闲适。
“还道今日你要去别的乡,我等了好一会没见动静。”
乔雅南起身伸了个懒腰:“先生,我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又称劳逸结合。”
“对自己倒是挺好。”吕晓春叫住奉茶后要退开的香苗:“再去搬一张这椅子出来,我也学一学你家姑娘对自己好点。”
香苗抿嘴偷笑,见姑娘没拦着赶紧让人去抬了一张出来,在吕先生的指点下和姑娘那张并排放在一起。
两人躺在上边整齐的摇啊摇,微风徐徐,树叶沙沙,时间的流逝仿佛都慢了下来。
“天气真好。”吕晓春笑着,送走一朵云,又一朵云进入眼帘,视线跟着它慢慢移动,一时不知是云动还是自己在动。
“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着急的学,着急的做,着急的成亲生子,着急的去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后来也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着急,可最终也只学会了慢悠悠的走路,好像走得慢了,自己就真的不那么着急了。”
吕晓春笑了笑:“可我还是着急,不止着急,还心焦。”
“先生一定有个很爱重您支持您的夫君。”
吕晓春转头看她:“怎么说?”
“因为先生没有被家庭束缚住,才能一直着急的奔走在这条路上。”乔雅南感慨:“女大人的难,不止在于朝堂上的立足难,还有如何平衡家事和朝廷事的难。而大人能走出京城,能在外逗留如此久,若无夫君支持,怕是难以做到。”
这是吕晓春自觉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不自觉的语调都柔软许多:“我十二岁到太后身边伺候,及笄前向太后求一道懿旨允我一辈子不嫁,太后不给,但将我送回家中时留了话,不得强行将我嫁去我不喜的人家。家族很以我能在太后身边伺候为豪,但是不嫁人却是他们万万不能同意的。”
回想过往,吕晓春都有些佩服那个不顾一切的自己:“我抗争了许久,偷跑被抓,绝食被按着硬灌,自残后被绑了手脚关在屋里,就在我想着法儿的要把自己剪个秃子时,太后亲自来把我带走了。太后说,要自己的一颗心是热的才能暖得了别人,要自己过得好才能想到让别人过得好的办法,要心中无戾气才能持之以恒,要越遇事越冷静才能找到良策,而我,样样不合格。”
吕晓春轻笑出声:“那时候啊,真是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愧对太后几年的教导,让太后失望。我心里还惭愧着呢,没几天太后派人将我装扮一番带出宫,去围观了一场围绕‘女大人的存在有没有必要’展开的清谈,你我来往的交锋中,有一个人始终认为有必要,最后他说了一番话让我至今一字不忘。”
乔雅南猜着这个人应该就是吕先生的夫君,也是这番话才让吕先生认嫁,忙催促:“先生快说。”
吕晓春也不吊她胃口,嘴角上扬,似是回到了当时心潮澎湃的心境:“他说:他的祖母一身本事不弱于男子,却因女子之身困于内宅,吃尽苦头,若在那时就有女大人,多少他祖母那样的女子便不会被埋没。他将来有了女儿,若她想走女大人之路,定让她无后顾之忧,竭尽全力助她振翅高飞。男子刚强,女子心细,组建成家庭能遮风挡雨,同在朝中效力,也定能让大恒变得更好。”
乔雅南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就有些热血沸腾,不怪吕先生心动。
“那人,就是太后想让您去看的人吧?”
“你这脑子是转得快。”吕晓春用脚蹬了一下地,摇啊摇啊摇啊,把对家人的思念全都摇了出来:“在我试图请旨的时候太后就知道以我的性子有得折腾,早早就在京城一众适婚男子中给我寻摸合适的,比较过后挑了舒家长子。那场清谈也是太后着人暗中安排的,让我亲眼见着了,心甘情愿的同意嫁人。”
“看先生就知道,那人确实是良配。”
“他是。外边不是没有闲言,吕舒两家族内也有人有异议,可他的态度从不曾改变过。这趟出来我也有过犹疑,是他劝我抓住这次机会去做那些未完之事,去布好该布之局。有他在后边支撑着,我才能走到今天。”
乔雅南吃了一嘴狗粮,但也真心替吕先生高兴:“不是人人都能如先生这般幸运,有不少半途而废的女大人吧?”
吕晓春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一会后才嗯了一声:“不少。”
事业和家庭难两全,在她那个时代就总是女人牺牲退让得多,更何况在一个封建王朝。乔雅南笑了笑:“咱们努力多播下一些种子,待种子破土而出之时,遍地都是希望。”
“我能看到那个遍地都是希望之时吗?”
“当然。”乔雅南眯起眼睛看着树冠上的星星点点:“女大人们不止是在坚持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还背负着无数女子的将来,这条路已经走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顺着往下走也定能走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