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失望啊,顾夜堇,七年了,我们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我就绝对不会让我们前功尽弃,所以会是威胁或者可能成为威胁的,我一个都不会留,你懂吗?”
不懂也没有关系,穆君师漠然冷血地想着,他若聪明就留着,若愚蠢地背叛她,那么……她会将他彻底变成一具容器,一具傀儡。
——
穆君师依旧是披着一件质地厚重的黑色斗篷,它像吸足了日光的黑夜,反哺出出一种细腻流光,她再次回到穆府时,看到花皆一人静静地站在花苑那里。
酆都城没有阳光跟雨露,自然也栽种不出什么斑斓色彩的花卉植被,因此这个虽被叫“花苑”的庭园,实则除了漆黑的暗树虬枝、就剩一丛丛如藤蔓一样的扭曲暗植在角落攀爬滋生。
此时的花皆仰头盯着墙亘上那些肆意狚狂长生的带刺生物,它们交杂又混乱无序地从地底支伸向天空,可以说这种地底生命是很顽强地在生存着。
它甚至不像地表生物一样需要那么多苛刻的条件才能够生存下来。
盯着这些跟自己一样卑微渺小、却依旧渴望能够朝上攀爬的生物,花皆不由得有些看出神了。
来到穆府,或许是见他是被穆府大小姐亲自带到府上的,再加上那一张十分引人注目的长相,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贵待遇。
他穿上了最华美的衣袍,吃上了最美味的食物,住的地方也是既宽敞又整净,里面的每一样布置都是他曾经这种身份地位不能够轻易触及的。
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一张脸。
花皆半是痴迷半是疑虑地抚摸上自己滑腻光洁的面旁。
刚步入庭园的穆君师看到了花皆,她没有出声,而是就这样静静地观察着他。
离得远了,也没有直观面对那一张脸带来的冲击,穆君师这才发现……这个人,其实跟那人再无重叠之处。
曾经面对正主她并不敢有太多的想法,因为那人无论是心还是眼神都太冷了,想到当初她受到来自于那个的各种“伤害”,她的确不太敢再对他有更多的心思。
但不可否认,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不会垂涎那一张如此完美的面容,而眼前这个虽说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看到他,她却不会有当初那种战栗、心悸却又矛盾到不敢亵渎的畏惧心理。
说到底,在她心底,花皆不过就是一个赝品罢了。
“花皆。”
她喊他,声音不大不小,有一种刻意制造出来的温柔陷阱。
花皆并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很快就捕捉到空气中传来的声音。
“大小姐。”
他就像一个承宠献媚的伶人,对待穆君师时会下意识地扬起笑容,讨好着她。
穆君师站在原处,等他走过来靠近她后,再一起朝前走:“你在看什么?”
她问得很随意,但花皆却没有将它当成一句随意的话来对待。
或许是太想牢牢抓住眼下的一切,他无法随心所言,他的所言所行都必须在他脑海之中过滤过一遍,筛选好了最佳答案,才能够说出口:“回大小姐,花皆并没有看什么,方才只是出神……在想我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他想表现出一副自己重情重义,他知道女性一向喜欢感情充沛的男人。
“你在怪我?”
但穆君师的回答却不如他所想那般带着赞赏,甚至——
“不、不是的。”花皆慌乱了一瞬:“花皆不敢。”
穆君师停下脚步,她用手掐住他的脸颊,凑近他的鼻尖:“花皆,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一张脸的?”
花皆脸上的肉被她的尖指甲刺入生痛,但眼下他根本顾不上痛意:“这张脸本来……不,我本来就长这样——”
他试图狡辩跟解释,但穆君师下一句强势而讥讽的话却让他顿时无地自容。
“花皆,花城籍,因自小长得丑陋而被父母所不喜,十三岁时被父母贩卖当奴役,意图逃跑却被当场抓获,险些被打死,后来遇到一个孤儿,被其所救,两人后来结伴一起在花城内躲藏多时,期间以兄弟相称……”
(本章完)
第232章 榕城(七)
花皆呆若木鸡地僵在那里听着她慢腔软调地掘着他的过往,或许是他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被人揭穿的心理准备,也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总之一时之间他忘了任何动作跟表情。
“花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穆君师问他。
花皆的眼眸就像两颗冷玉珠子嵌入形状优美纯澈的眼眶,滞凝不动,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表情,但却显然那样滑稽可笑。
但摆在这张脸上,无论何等破坏美感的表情,都能够撑得住。
“……你知道了?”
穆君师慢慢地松开了他的脸,但脖子早已僵硬住的花皆,却依旧保持着这个被掌控的动作。
“我不该知道吗?你似乎太小看穆府了,你的事就算我不下达命令去彻查,也会有数不清楚的人为了能够攀附上位,而将你的底细挖得一清二楚供奉到我的案台之上阅览。”
或许是因为花皆从小就是下等人,哪怕一朝飞上枝头,也改变不了他那卑贱出身跟局限的思维。
他的确认为,只要穆家大小姐不特意去查,他这等小人物的事迹就会被淹没在街头闹市的庸庸碌碌之中,毕竟对于他们这类每日夹缝求生的杂碎,谁会特意去关注留意。
但他没想到,就算穆君师不会,别的人也会让她看清楚他究竟是一个多少卑微、丑陋的人,而将他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禀报上去。
远处的鹧鸪发出聒耳的叫声,时短时长,让人脑子不得安宁,墙角的长明灯昏冥淡暗,他们之前某种秘而不宣的氛围一下就拉满了,也绷紧了。
一个不余退路地看着对方,一个则已被逼到墙角根。
他必须坦白,且不能够胡扯一些他惯以为常的谎言,因为刚才她特意告诉他的这一大段话,有很大程度是在提点跟警告他。
他的谎言是能够被轻易拆穿的。
她之前不说,只是因为不计较,但当她要计较之时,后果只怕他承担不起,因此他就必须毫无保留地坦诚。
“这张脸……是花绿给我的。”花皆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够让无所遁行的自己感觉到安全些。
给的?
所以……穆君师恍惚了一下,果然只是个赝品啊。
穆君师没有表现出多少刺激到他的神色,只是继续问道:“怎么给的?”
他苦笑一声:“当初我说我想要一张可以让我不再受任何欺辱的脸时,花绿说他可以办到……”
他至今尤对当初发生的事情记忆深刻。
他当时并不相信他的话,因为花绿表现得就像一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叛逆孩子。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可以虏获所有大人喜爱的那种可爱又活泼的长相,他当时嫉妒又心酸地想着,如果他从小就这他这样,他爹娘是不是就不会将他贱卖掉了?
可惜,根本没有如果。
他穿的那一身也绝非普通人能够穿戴得起的,花皆以他当时浅薄的认知分析着,这小孩根本就不是花城的人,他出身应该很好,他要么是跟大人走丢了,要么就是被别人拐卖过来的。
总之,花皆当时对花绿抱着一种扭曲的嫉妒与警惕防备,甚至还有一丝恶意……倘若他们最终还是被抓住了,他就拿这个小男孩来抵债,换他自由,反正他也没有人知道。
可后来……“他给了我一颗种子,一颗发着光的绿色豆子,他说这叫拟形豆,只要我吃它之后,他再让我看他圆光镜子里面的一个人,然后我就能变成了那个人的脸。”
花皆当时依旧不相信,一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他这种从小就吃够了原生家庭苦的人,连亲人都不能相信,更何况是一个外人,再加上不过一个稍有急智的小屁孩,能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