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雅瞳仁一滞。
这道黑影正是之前与鬼婴站在暗处一起谈话之人。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听见他们聚在一起究竟聊了什么,也无法看不见这人斗篷之下的真面目,但这种让人感觉到战栗危险气息的人,他不会错辨。
他(她)不是走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她)是否一路都在跟踪着他?
澹雅脑中飞快闪过一大堆的疑问,却忽听到对方问他——“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这个是什么吗?”
粗粝低沉的男声从黑色檐帽下平静地传来。
澹雅纤长的睫毛一定,瞳仁混合着各种情绪,一时竟如点墨化水,细腻又触动地扩散开来。
听声音,他该是个成年的男子,不过身量长得不太高,骨架也小,至少站在澹雅的面前时,他觉得自己至少比对方高上大半个头。
那一根被黑雾缠绕的手指轻轻尖抵在他的胸前,澹雅蓦地出手拽住了他纤细的手腕,心中疑了一瞬,但很快又回到眼前的事上:“你想做什么?”
虽被捏紧了手腕,但对方并没有多余挣扎的动作,他只是用同样的平静语调问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这是什么吗?”
“你是鬼婴留下的,你跟他认识,他肯冒险带着你一个邪异之物进入龙岛秘境,想必你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澹雅向来懂得话术跟讲话技巧,他不会主动询问,他要让对方主动坦诚。
“我与他的确关系匪浅。”
他直接承认了。
澹雅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话。
“你不怕我向外透露你跟鬼婴的关系?”澹雅问。
“你就快死了,你说我怕不怕?”对方淡淡道。
澹雅颦紧眉心,眸中水色凝结成冰锥,紧紧地盯着她。
“不信?”
顾君师收回了手指,霎时澹雅面色苍白如雪,尤其当她不再碰他时,那毁天灭地的痛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入深海之中。
他险些被站稳,双膝一软,朝下滑跪之时,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搭起。
她一碰到他,他就有种从窒息的深渊之中重新恢复了呼吸,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能够大口大口的喘息缓气。
“信了?”
澹雅眼前一片花白,方才那一刻就跟脑袋的氧气被挥霍空,意识麻木凌乱,一时没有答话。
她的手便打算松开,那指尖本就松动的力度一点一点抽离,也让澹雅心底的恐惶一点一点加剧。
他想都没有想,伸臂一搂,便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愣住了。
顾君师也讶了一瞬。
澹雅此时的想法很是简单,既然她的触碰能够暂时解除了他身体的痛楚,那么他便不想放手,他的身体也有了自主意识,不打算离不开她。
“……是什么?”终于,他妥协了,澹雅现在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狼狗,收起了尖锐的犬牙,握蜷缩了手上的爪子:“告诉我。”
顾君师没有推开他,她知道她身上的死气可以暂时压制他体内的魔闇气继续流蹿,她告诉他:“魔气。”
澹雅喉中一紧,面色也变了变。
“魔气?”
怎么会是魔气?
“的确是魔气,不过是哪一种魔就需要将它抽出来仔细观察才能得知结果。”顾君师道。
抽出来?
澹雅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词,他猜这个人应当有办法救他,但同时对方也应该需要他做些什么,否则她不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
没错,是她,刚才那一抱,因为贴得足够近,所以澹雅通过身体接触轻易就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女子。
不过这样也能更好的解释,她的身高、她纤细修窈的骨架。
“你想我怎么做?”
顾君师告诉他:“抽取魔气会很痛,可就算再痛,你也不能够晕过去,若你晕了,那么魔气便会迅速侵占了你的躯壳,所以抽走魔气可能会让你经历一段比死更痛苦的过程。”
澹雅闻言静默了一会儿,才哑然笑道:“你以为,这样的经历我经历得会少?”
顾君师也无心去探知他的过往,所以听了这话,只冷血地抛出一句:“你若同意,我便即刻替你抽取魔气。”
“你为什么要帮我?伤我者为鬼婴,你既与他有关系,便不该救我。”澹雅到底还是不放心她,所以想将事情问清楚。
还被他抱着的顾君师觉得这人倒是挺奇怪的。
他不信任她,却又愿意这样敞开怀抱,他说他经历了许多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他表现得好像很坚强,但痛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这说明他根本没有习惯这种痛苦。
“不是救你,而是因为你身上的魔气是我想要的。”
顾君师等了这么久,将鬼婴密切留在身边关注这么久,便是等着这一刻。
等着他体内的那一双“红眼睛”露出破绽,让她抓住它留下的线索,再顺藤摸瓜。
其实当时澹雅躲在暗处时,她便察觉到了,所以她蒙蔽了澹雅的视线跟听觉,让他只知有这么一个神秘黑影,却不会猜到是谁。
她离开之后,便想知道澹雅来找鬼婴所谓何事,也想知道鬼婴会怎么做。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有了意外之喜。
她终于摸到了“红眼睛”好不容易才泄露出来的一点痕迹。
她跟着被“红邪瞳”夺了躯壳的鬼婴重伤后的澹雅,便要想知道伤他的究竟是什么力量,当她看到澹雅吐出的变色血液,还有他胸口蔓延出来的那一片伤势,她就知道了答案了。
(本章完)
第168章 龙岛秘境(四)
“放开。”
她道。
澹雅本不想放,但显然这事却由不得他的意志做主,他双臂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强硬掰扯开来,身躯被一个冲劲便推离开数十米之外。
但没等澹雅感受到那乱箭攒心的痛楚从深处蔓延上来,只见眼前一片黑意遮眼,袍袖飒然霭霭雾生掀起,一只纤骨玉琼的手附按在了他的胸膜处,那里介于两胸之间,腹肌之上的一片位置,那一片皮肤相较其它部分比较软,也比较敏感。
“痛就叫出来。”
留下一句让澹雅心跳忐忑加速的话之后,她的手指如钢钻一般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腹部,刹时五个血洞汨汨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蜿蜒下腹。
这种肉体直创的伤害倒还能够忍耐得住,但是当这五根冰锥一般削铁无声的指头,强力扼抓住那一团扭动挣扎的“黑气”时。
这时的痛,才是真的痛。
但比起神经反应出来的痛,更难受的是他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腹那平整的皮肉,顷刻间变成黝黑干瘦枯糙树皮一样的东西。
他的内腔能够模糊地感应到,那一只手似抓到了一条多肢节的蛮缠“大虫”,它周身的肢节多如麻毛,全是一股一股流动的黑色的“线条”。
“线条”一簇接一簇刺入了血管内,无限蔓延伸长,不过几个呼吸间,他身上所有坦露在外的青色血管都呈现出一种紫暗色。
这是魔气侵略的魔纹,它原本打算慢慢吞噬掉澹雅这一具灵躯,但因受外来这一股骇人捕捉的气息侵扰,它放弃了稳操胜券的做法,选择铤而走险的快速。
随着魔气急剧的上涨,澹雅不仅全身覆盖起了魔纹,连偏深褐色的瞳仁都一点一点浸墨,变得漆黑如渊,他唇色一度白如纸张。
喉中嘶吼了一声,张着嘴巴,露出牙齿,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顾君师与魔气以澹雅的身躯为战场博弈,它侵噬,她剥离,而每一次的剥离如抽筋削皮一般,魔气于灵体而言,便如蚀骨的毒素,正贪婪无边地吸食着他的灵力与精气。
饱满鲜嫩的年轻肌肤逐渐缺水干枯,成了一张薄皮耷拉在骨肉之上,澹雅眼球充血,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变成了怎样一副鬼样子……
情况比顾君师以为的更麻烦一些。
她见澹雅的情况越来越糟,便道:“你身上……有堕魔的气息,所以一旦魔气入侵,比起寻常人扎根更稳,也流速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