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看他这样,便也不说话,静静地坐着,跟他一起等待。
直到红灯转绿,陆星灼才陡然回过神来,启动车子。这时,他才微微吸了一口气,竭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扶着方向盘对琳琅道,“时间还早,要不要四处转转?”
琳琅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而绷起了青筋,便点头应道,“好啊。”
陆星灼松了一口气,在下个路口转弯,换到了另一个方向。
往前开了一会儿,他似乎放松了一些,见琳琅不说话,就笑着说,“不问问去哪里?”
琳琅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大红包,“我现在是有人撑腰的人了,你能带我去哪里?”她一边说,一边拆开红包,数了数里面装着的钱。老爷子是个讲究人,红包里放了8888,每一张都是崭新的,刚刚从银行取出来。
陆星灼看她故意露出财迷的样子,不由好笑道,“放心吧,不会卖了你,就随便走走。”
说是随便,但很显然,他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地的。不久之后,车子开到了一处夜市。离得老远就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喧闹声,陆星灼找了个地方停好车,戴好口罩和帽子,才牵着琳琅的手下车,一路踱进去。
但他显然也不是来吃宵夜的,一路目不斜视,直到看到某个摊位,这才离得远远地停住脚步,看了很久。
身边是挤来挤去的人群,但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陆星灼似乎都感受不到。
琳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那是一个烧烤摊,摊主是个跛脚的男人,看起来是那种年轻时也曾英俊潇洒、意气风发过的人,如今却已经中年发福,带上了几分沧桑,正满头大汗地坐在烧烤炉前,手指如飞地翻烤着各种串儿。身后露天的地面上,挤挤挨挨地摆了不少桌椅,三个跟摊主年纪差不多的服务员穿梭在人群中,点单上菜。
乍一看这个夜摊大排档似乎有些混乱,可是细细观察,却发现乱中有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生意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从两人身上吹过,才将陆星灼惊醒过来。时序已经进入十一月,北京虽然还没开始下雪,天气却已经转凉了,夜里的风更是夹杂着几分凛冽。
陆星灼转头看了琳琅一眼,见她穿着厚厚的风衣外套,这才放下心来,动了动站得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吧。”
两人就静静地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惊动任何人。
直到走出了夜市,回到车上,陆星灼才开口,“你不问我吗?”
“你不说,我就不问。”琳琅转过头去,看着他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陆星灼神色微动,片刻后才嗓音发涩地道,“谢谢。”
他发动车子,这次没有再绕到别处,而是直接回了家。
琳琅洗完了澡出来,就见陆星灼正靠在阳台栏杆上看星星。今天的天气不错,白日里天高云淡,夜晚也是繁星满天。她走到陆星灼身边站定,跟着抬头往天上看去,没话找话,“这里的天空和西北不一样。”
“是啊……”陆星灼说,“这座城市太大太亮了,连星空都黯然失色。”
可是他的语气,却并不是赞叹。
琳琅轻轻拍了拍他握着栏杆露出的手背,无声安慰。
陆星灼又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刚才那个,曾经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那现在呢?”琳琅轻声问。
陆星灼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依旧认他是我兄弟,可是他未必肯认我了。”他顿了顿,敛去了那一点哽咽,才继续说,“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说过话了。”
这就是陆星灼曾经得到过,又骤然间失去的,以至于耿耿十年依旧无法放下的……友情。
那个男人名叫翟隽,他和陆星灼,还有另一个叫蒋中航的,在十几岁的时候,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三个人都很热爱音乐,于是凑热闹一般地组了一个乐队。谁知道还真的被他们搞出了一点成绩,刚开始只是在学校里玩儿,后来就不满足了,开始到外面去跑场子。
十年前的地下乐队乱得很,尽管他们都是十几岁的未成年,也没人来管。他们就这样混得风生水起,迅速积累起了一批粉丝,甚至一度已经开始跟经纪公司谈签约出道的事。
不牵扯利益的时候,大家每天开开心心玩儿乐队,是真的在玩儿。可是到了要签约出道的时候,牵扯到各种利益,就出事了。
对陆星灼而言,即便十几年过去,那依旧是一段他不愿意回想的混乱时光。他们招惹到了一个既有背景又有手段,而且做起事情来也丝毫没有顾虑的仇家。等到尘埃落定,陆星灼的两个兄弟,一个因为吸-毒进去了,一个因为打架进去了,只有他被陆老将军狠狠地惩罚了一顿之后,打包塞进了部队。
命运的河流在那个路口分叉,滚滚向前。
陆星灼作为唯一那个什么事都没有的人,没脸去见自己的兄弟们,就只能咬着牙沉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拼了命地往上爬,想要独自实现三人当初最朴素的梦想:迟早有一天,要让全中国的人都认识我们!
时至今日,他已经站在了这个圈子的巅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初衷。
而他的两个兄弟,一个永远地留在了年轻的十八岁,变成了墓碑上永恒微笑的照片,另一个断了一条腿,在社会最底层,过着为衣食奔忙的生活,再也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
这也是烙在陆星灼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也是他始终无法跟家里的老头和解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入伍的那两年,等他出来,再得到两人的消息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除了远远地看一眼,他什么都坐不了。
陆星灼简单地讲完这个故事,转身抱住琳琅,把脸埋进了她的肩膀里。
片刻后,琳琅察觉到有湿润的痕迹在肩头晕开。可陆星灼却始终是悄无声息的,这个曾经在无数的影视作品之中,表演出无数经典的喜怒哀乐,不知多少次面对着镜头崩溃大哭过的男人,真正要发泄自己的情绪时,确实隐忍无声的。
他原本是情绪浓烈的欲魄,却生生被生活摧折压迫,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琳琅抬起手臂,温柔地抱住了他。
……
因为陆星灼的情绪崩溃,第二天他们未能如计划中的那样去拜访琳琅的老师。——她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老师操心她的事,索性就将对方当成正经的长辈来看待。
之后陆星灼就要回剧组去,这些事情自然只能等他结束工作回来之后,再继续了。
陆星灼回到剧组,拍起最后几场戏来如有神助,各种情绪爆发与控制,比之他之前的表演又有精进,让简导和剧组众人大呼过瘾的事,自不必提,只说琳琅在送走他之后,转头就又去了一趟陆家,跟陆老将军了解当年的事。
既然陆星灼将这些事告诉她,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插手了。
从陆老将军这里,她果不其然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陆星灼的两个兄弟里,翟隽比较不拘小节,蒋中航却是个心思重的,当年那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他会沾上那玩意儿,也是有人想借他的手,用这种东西控制陆星灼。
陆老将军就是查到了这些,才把陆星灼丢进部队。他也照拂过翟隽,可惜腿伤得太重,还是落下了残疾,但他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后来还减刑了一年,提前出来,都是陆老将军在背后推动。
至于蒋中航,没人管,又沾上了那东西,果然很快就作死了自己。
只是这些,他都没跟陆星灼说过。
陆星灼退伍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只查到了两个兄弟的结局,因为结局过于惨烈,他满心自责,便没敢深入,于是竟始终不知道具体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