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头丢给他一个“你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的鄙视眼神,凶巴巴地说:“别废话了,总之老朽不想收徒弟,那些花架子就免了。赶紧着,早学完早走。”
楚溪客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学了起来。
别说,老驴头虽然性子倔了点,手艺却是一顶一的好。
近来,楚溪客和钟离东曦骑着马几乎要把长安城走遍了,就老驴头做的饴糖晶莹剔透,清甜可口,比现代那种添加了甜味剂和石膏粉的不知道好吃多少!
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饴糖又叫麦芽糖,顾名思义就是用麦芽做出来的。做法不难,就是耗时间,还需要耐心。
首先要选择颗粒饱满的大麦种子(小麦也可以),用温水泡上一个晚上,然后均匀地铺到干净的簸箩上,每天喷水,保持湿润。
天气温暖的时候,五天左右就能发芽,寒冷的季节要等得久一些。倘若想尽快催芽,可以学着孵蛋那样,用恒温的火炕温着。
楚溪客白天在老驴头那边学了,晚上回去便试着自己催芽。他怕第一次做会浪费,于是把从执失婆婆那里买来的两个大陶碗拿出来,用来育苗。
还记得这两只碗吗?
上次,楚溪客带着桑桑和小虎斑溜达到西市,吃了一碗麻食,因为借了两个碗喂猫猫,就不好意思再还回去了,于是干脆买了下来。
不过,桑桑和小虎斑已经有好多个饭碗了,都是姜纾亲手烧制的,这两个便闲置下来。刚好,被楚溪客拿来种麦苗。
他把碗放到光照最好的地方,每天喷喷水,就没再管了。
五天过去,老驴头那边的麦苗已经长到了两寸多高,老驴头说可以用了。
接下来,便是没日没夜的熬煮过程。
首先,麦苗要连同根部一起剁碎,因为没有泥土,所以即使根也很干净。之后便加上蒸熟的糯米,继续熬煮,足足熬上四五个时辰,然后把汤汁榨出来,要像挤海绵一样尽全力压榨。
榨出来的汤水用柴火锅慢火熬,要足足熬上一整夜,直到糖水渐渐变得黏稠晶亮,细密的小泡连成一个个透明的大泡,便成了。
熬好的麦芽糖黏稠晶亮,用两根筷子挑起两团来回搅动,便是童年记忆中必不可少的“搅搅糖”了!
眼下,楚溪客看着绿油油的麦芽,已经开始流口水了。是的,他还停留在剁麦芽的阶段。
老驴头耷拉着眼睛坐在摇摇椅上喝奶茶,楚溪客负责“哐哐哐”剁麦芽:“师父,够碎了吗?”老驴头看都没看一眼就摇头:“继续。”
楚溪客很听话,继续“哐哐哐哐哐哐”,直到快把案板剁裂了才停下来,又问:“师父,够碎了吗?”老驴头再次冷冰冰地说:“继续,越碎越好。”
楚溪客一边剁一边问:“师父,为什么要越碎越好?”
老驴头似是被问住了,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板着脸说:“让你剁你就剁,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楚溪客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自问自答:“我猜是为了充分发酵,这样榨出来的麦芽汁水才更甜。”
老驴头目光一顿,他不懂什么叫“发酵”,但确实尝试过,剁得碎的更甜:“力气不大,话倒是不少。”
“师父喜欢力气大的呀?成啊,赶明儿我就给您带一个过来,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头猪的那种!”
小小的院子里充斥着楚溪客清亮的嗓音,老驴头瞧着一脸嫌弃,垂下的眼皮却悄悄地藏起笑意。
就这样,楚溪客多了个不算师父的师父,还学了门熬饴糖的手艺。
云飞跟着楚溪客来过一次,被老驴头的大长脸和硬邦邦的说话风格吓到了,回去的路上就忍不住跟楚溪客表忠心。
“师父,从前我一直羡慕阿柱力气大,羡慕三娘头脑好,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有优点——我运气得有多好啊,才能拜您为师!”
楚溪客禁不住哈哈大笑,揉乱他头顶的小丸子:“知道就好,乖乖给为师当牛做马吧!”
云飞笑嘻嘻地捂着脑袋,小声吐槽:“师父呀,我觉得师公八成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云飞理所当然地说:“就他那臭脾气,如果不是有两把刷子,早被人套上麻袋打死了,哪能活到这把年纪哦!”
“不得无礼。”楚溪客教训一句,眼前不由闪过老驴头那张皱皱巴巴的大黑脸,终究没绷住,笑出声来。
确实很有道理啊哈哈哈!
***
虽然老驴头不让楚溪客行拜师礼,但楚溪客还是按照拜师的传统,送了五谷、烧肉和奶茶过去——原本应该送酒,但他看着老驴头红肿的酒糟鼻,暗搓搓换成了自制的奶茶。
老驴头嘴上不冷不热地说:“不过是熬个饴糖,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实际转头就把满满当当的拜师礼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接受周围摊贩的“注目礼”。
旁边,执失婆婆笑呵呵地给楚溪客盛了一碗麻食,道:“那日多亏了小郎君,乌古纳和她腹中的小娃才没出事,她家男人走不开,托我跟你道个谢,改天会亲自登门。”
楚溪客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请告诉他千万别客气,我就是动动嘴,出力出东西的还是你们。”
执失婆婆慈爱一笑,言语间带着对相熟后生的关切:“几日不见,小郎君像是瘦了许多,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涉及到私事,楚溪客原本可以打个哈哈含混过去,然而对上老人家慈和的面庞,他便不由说了实话:“晚辈在平康坊开了一家奶茶铺子,原本用的是水牛奶,然而水牛奶价钱高,也不好进货,就想着换成马奶或羊奶,只是走了许多家都没找着合适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长安还没有那种产奶的黑白牛,能见到的只有耕地拉车的黄牛和水牛,因此这段时间楚溪客用的都是水牛奶。
这种牛奶只有生了崽的母牛才有,都得先紧着小牛犊吃,只有小牛犊意外死了或者奶多喝不完,主人家才会拿出来卖。因此,牛奶又贵又不好找。
执失婆婆听完,并没有急着出主意,而是温声安慰:“这事急不来,到了合适的时候,兴许就会主动送上门了。”
“我觉得也是。”楚溪客豁达一笑,开开心心地舀了一大勺麻食送进嘴里。
原本以为只是一句闲话,楚溪客说过就忘了,没想到,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惊喜还真就主动送上门了!
这是后话。
眼下,楚溪客正满院子找他前几日种上的麦芽。然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别说麦芽,连装麦芽的碗都没找到!
钟离东曦指了指屋顶,淡定地问:“是不是在找那个?”
楚溪客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屋顶上那两碗狗啃的、不是,猫啃的麦芽。
楚溪客:“……”
绿油油的麦芽!他足足等了六天的麦芽!要用来做饴糖的麦芽!代表着他学习成果的麦芽!就这么被当成猫草,吃、掉、了!
作案“猫员”除了自己家的桑桑和小虎斑,还有向来稳重的阿晚以及桑桑的“仇猫”——奶牛猫!
此刻,四只凶手正在屋顶上排排坐,一双双晶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楚溪客,似乎在说:“味道不错,再种一些喵~”
楚溪客敲着小棍吓唬道:“都说了,这是有用的,不可以吃,怎么还学会偷嘴了?说,都是谁干的!”
钟离东曦帮他扶着梯子,笑着揭发道:“阿晚和奶牛猫是桑桑带过来的,碗是二桑拖到屋顶的,桑桑独占一碗,二桑分了两根,另一碗是阿晚和奶牛猫啃的。”
楚溪客挑了挑眉:“敢情你都看到了,也没阻止?”
钟离东曦笑道:“这两只碗不是桑桑和二桑的吗,我以为你就是种来给他们吃的。桑桑估计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