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89)
不消片刻,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便从夜里中掠了过来,谢征伸出右臂,海东青铁钩一样的爪子稳稳抓在他臂膀上,扇了扇翅膀稳定身形后便合拢了双翼。
谢征取出海东青脚上的信件,借着月色看完后,信纸在他指尖化作了一片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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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府衙此夜亦是灯火未熄。
郑文常从大牢出来,将审讯出来的供词呈给贺敬元时,垂首道:“确如大人所言,是长信王的人截杀了咱们的人,假扮征粮军官前去清平县征粮,马家村那几十口人也是反贼的手笔。下官猜想,泰州闹出的征粮打死人的事,只怕也和崇州反贼脱不了干系。”
贺敬元负手望着檐下一排暖黄的灯笼和飘飞的大雪,答非所问:“文常,你说,那二十万石粮食,经了赵姓商人之手,会送往何地?”
郑文常不知自己的上司兼老师为何又突然问起粮食的事,如实道:“下官一开始猜测的是商人逐利,但泰、蓟两州征粮,也不见那商人高价出售那二十万石粮食。依如今的情况看来,倒也像是反贼从中作梗,下官以为,只要查抄那赵姓商人,必能查出几个反贼的据点。”
贺敬元摇头:“你太轻敌了些,明日且瞧瞧,整个蓟州府还能找到多少赵家的产业。”
郑文常羞愧低下头:“下官若能早些察觉,抄了赵姓商人的家,便不会闹出清平县这样大的事了。”
贺敬元说:“不怪你,反贼能钻这个空子,有老夫之责,若非老夫上了反贼的当,一心想逼出那买粮之人,放任魏宣强行征粮,反贼放再多耳目在蓟州,也掀不起大浪来。”
郑文常没懂他话中的意思,不解道:“大人怎能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下官瞧着,一开始买粮就是反贼设下的套,魏宣好大喜功,他仗着身为西北节度使,夺了大人的官印,也不是大人能左右的事。”
贺敬元长叹一口气,并不言语。
他这个门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正直死板,看到什么,便信什么。
许多事,他终是不能说的太明白。
若非那赵姓商人故意留了尾巴,让他猜到那二十万石粮是武安侯买的,他又岂会误以为武安侯买粮只是为了给魏征使绊子。
上位者的斗争,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他放任魏宣征粮,是想让武安侯看清他为了一己私仇底层百姓付出的是什么,也想知道武安侯是不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辈。
正是他的这一放权,才给了反贼可乘之机。
百姓被逼到了这份上,是武安侯不得已“现身”,让燕州旧部送来调军令,调走魏宣,停止征粮。
他居于幕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终究是做了反贼这计划里的推手。
今日前往青州,见到那力挽狂澜的青鬼面具人时,贺敬元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若是他一开始就猜错了,武安侯并没有打算拿泰、蓟两州的百姓作为扳倒魏宣的筹码,那他征那二十万石粮是为何?
他长闭了许久的一双眼倏地睁开,道:“锦州!”
郑文常不明所以:“大人,锦州怎了?”
贺敬元快步走回书案前,取出西北舆图铺开,指着锦州,神色罕见地凝重:“长信王于崇州造反,西北内乱,武安侯又战死,这对关外的北厥人意味着什么?”
郑文常想通其中利害关系,只觉头皮都快炸开了,他道:“此乃进攻大胤的最好时机。”
贺敬元负手在案前来回踱步:“锦州乃大胤门户,其后才是徽、燕两州,呈三角之势稳着大胤门庭,但粮草补给都得朝廷下拨。崇州一反,阻断了粮道,徽州尚无粮,锦州又哪来的粮食?是老夫糊涂了!那被买走的二十万石粮哪里是为了设计魏宣,这是替锦州未雨绸缪啊!”
郑文常听贺敬元这么一说,也是大惊,再结合他前边的话,总算是弄清了其中关键,“您的意思是,那二十万石粮,是侯爷买的?侯爷当时在崇州战场战败,就想到了锦州日后要面临的险境?”
贺敬元缓缓点头。
郑文常道:“侯爷高瞻远瞩,非我等能及也,如今反贼的奸计破除,徽州固守,锦州有粮,当是喜事,大人又何故愁眉不展?”
贺敬元叹道:“若是外忧内患叠一块去了,此局又怎破?”
这话让郑文常也陷入了两难。
还有些话贺敬元没说。
魏严那边必是留不得武安侯的,上一次他能在崇州战场上做手脚,这次要是北厥人和崇州反贼腹背夹击武安侯,朝廷又刻意卡军粮,他真担心十七年前的锦州惨案重演。
贺敬元负手站了好一阵,才对郑文常道:“继续封锁清平县,力图把反贼的耳目拔干净。漕运的河道冬季枯水,也正是清理泥沙的好时节,文常,清平县的事解决了,你便带人去把蓟州到崇州的河道疏通。”
若是走水路,多少东西都能运送。
郑文常心头一跳,领命退下了。
书房内仅剩贺敬元一人了,耳房的门才叫人推开,一鹤发鸡皮的老者走出来道:“你说,那姓魏的若是知晓你如此阳奉阴违,你还有多少日子的活头?”
贺敬元只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贺某无愧于天下百姓,足矣。”
老者摇头失笑,道:“老头子下回来找你吃酒下棋时,且盼你还活着罢。”
贺敬元说:“随时恭候太傅大驾,不知太傅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老者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用根木簪邋里邋遢束着,腰间挂着个酒葫芦,伸了个懒腰道:“长信王小儿隔三差五又派人来草庐扰我清净,烦得紧,老头子先四处走走看看。”
贺敬元垂下眼皮道:“我还当太傅是听闻侯爷战死沙场,这才出山的。”
老者嗤了声:“老头子没多少本事,但这辈子也只教了这么一个徒弟,这世上能要了他命的那人,还没出生呢,不然他就得多个师弟了。”
贺敬元听着老者的话,但笑不语。
陶太傅辞官归隐多年,长信王造反后多番派人去寻他,说是想请他当幕僚,实则是想请他教导膝下二子。
这老头最后那句话,便是言再收徒,只会收资质胜过武安侯的。
想来是长信王那两个儿子,未曾入他眼。
贺敬元明知故问:“崇州一战后,长信王世子素有小武安侯之名,太傅也没瞧上?”
陶太傅面色不善道:“那臭小子十岁那年,我教他的一册棋谱,都能落到长信王幺子手上,你说长信王打的什么主意?”
贺敬元面色沉了几分,小武安侯,长信王这是在把幺子照着武安侯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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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县。
鸡鸣声叫第一遍的时候,樊长玉就醒了。
天才刚蒙蒙亮,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滚到另一侧后惊觉床榻凉得惊人,一下子被冻醒了。
樊长玉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爬坐起来,想起昨夜明明是和言正一起睡的床,抬眼朝着桌旁看去,不出意料地瞧见言正撑着头在桌旁睡着了。
依着床榻这一侧的温度,他怕是一宿都没在床上睡。
樊长玉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个什么感觉,大概是几分好心做了驴肝肺的恼怒?
随即又困惑自己生气做什么,他这般守礼,她应该高兴,再觉着他是个君子才对。
她尚在纠结时,单手撑着额小憩的人听见鸡鸣声也醒了,同樊长玉视线对上,他微怔了一怔,才淡声道:“醒了?”
樊长玉点头,抓了抓头发说:“早知道昨晚就直接回镇上了,害得你又一宿没睡。”
谢征道:“夜里起来了一趟,见天快亮了,就没再睡下。”
樊长玉含糊应了声,也没跟他在这事上过多扳扯。
本就是单纯补个觉的事,他爱咋咋,反正又不是她一晚上挨冻没睡着。
在王捕头家中用过早饭后,樊长玉便带着俞宝儿跟谢征一起回了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