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227)
甚至有姑娘直接朝樊长玉丢帕子的。
樊长玉初次面对这样的情形,有些无措,又怕失了威仪,尽量在马背上不苟言笑。
殊不知,她这副肃冷面孔,落到百姓眼中,更符合了他们想象中的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模样。
人潮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唤樊长玉的。
花季的姑娘们甚至抹泪道:“可惜樊将军是个女儿身,不然我一定嫁樊将军!”
“不知道樊将军家中还有有没有兄弟,嫁不了樊将军,同她当姑嫂也成!”
……
人群喧嚷,维持秩序的官兵几乎已拦不住街头情绪激动上前迎接大军凯旋的百姓,可就是在这万千人海里,樊长玉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一道从临街酒楼朝她投来的目光。
她仰起头望去,酒楼二楼临窗的雅间窗户大多都是大开着的。
她在一扇半开的轩窗前,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对方静静注视着她。
窗台上几盆怒放的红菊,都压不下他容貌的清透昳丽。
怕叫人察觉,樊长玉只在快走过时,朝着谢征极浅地扬了下唇角。
雅间内,谢征望着长街上被夹道欢呼簇拥着走远的女将军,微微失神了一瞬。
一年前,他在临安镇上的酒楼里,看着她手提杀猪刀带着一帮混混从楼下走过,宛若一女霸。
一年后,她白马银鞍,一身戎装在夹道欢声中随大军凯旋,已是灿若骄阳的女将军。
谢征看着那道马背上青竹一般挺拔的背影,也浅浅提了下唇角。
第130章
大军过了正阳门,在午门前静候宣见。
高达十丈的三面城台相连,其上再耸立东西雁翅楼和阙亭,主殿重檐黄瓦,汉白玉围栏内一字排开披甲佩刀的金吾卫,森严肃穆。
在这高耸的城台和殿宇跟前,下方能容纳近万人的广场都显得逼仄起来。
樊长玉在马背上仰望着这巨兽一般的殿宇,想的却是在那高台之上住久了,是不是就看不见苍生疾苦了,反而视他们性命如蝼蚁。
不然自己在前线杀敌时,为何龙椅上的帝王只是担心她会影响他赐婚,便决定要除掉她?
前年旱涝遭灾时,为了提拔李家打压魏严,又同齐旻一般行径,联合李家纵容魏严手底下的贪官污吏层层贪吞赈灾粮款,死了足够多的人,才转头问罪魏严。
百姓苦不堪言,大骂贪官污吏,指望他们的“天”开眼时,殊不知他们的“天”一直看着的,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帝王一心弄权,高座庙堂的人,所思所忧也非民间疾苦,而是怎么扳倒政敌,延续家族兴荣。
樊长玉忽觉那飞檐上的琉璃黄瓦都变得刺目起来,垂眼攥紧了手心。
一进午门,文官不得再坐轿,武官也不得骑马,她们在此等候时,战马便已有宫中侍者前来牵走。
唐培义见樊长玉面色有异,以为她是初次面圣,心下紧张,他回看了一眼威严肃穆的宫城,道:“先人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那诗中所言的白玉京,想来也不过这般模样了,世间多少儒生武夫穷极一生,也不够格进去看上一眼,樊都尉年纪轻轻就能金銮殿上面圣,已是后生可畏。我等受诏进京是为论功行赏,都尉不必忧惶,一会儿进殿受封就是了。”
樊长玉并未解释什么,只抱拳道:“多谢将军提点。”
唐培义拍拍她的肩,没再说什么。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隔了几道宫门的传唤声才穿透层层宫墙,传到了午门外。
“宣,云麾将军唐培义极其部将觐见——”
金銮殿外传令的太监声音尖细绵长。
“宣,云麾将军唐培义极其部将觐见——”
汉白玉石阶下把剑而立的金吾卫声音浑厚粗犷。
“宣,云麾将军唐培义极其部将觐见——”
最后响彻在雁翅楼外的传召声在东西两侧十丈高的城台间撞起无数回音,雄浑威严。
饶是刚从西北战场上沐血下来的将军们,也不禁心头为之震颤,真真切切明白了何谓“朝天子”。
东侧门缓缓打开,唐培义为首,武将们整齐分列在后,进了午门,又过金水桥,横穿太和门,才是文武百官上朝的金銮殿。
目之所及全是朱墙黄瓦,铺地的石砖都全是汉白玉,当真担得起“天上白玉京”一说。
随行的武官中不少都是初次进京面圣,被这庄严的殿宇压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樊长玉跟在唐培义身后,同贺敬元长子并列而行,因为心里装了太多沉重的事,这处处雕金砌玉的宏伟殿宇倒是没能引起她多大兴趣。
金銮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也站满了金吾卫,个个身形魁梧,但眼底多是眼高于顶的横气,而非沙场上历练下来的血煞之气。
进了大殿,樊长玉都没四下张望,都能感觉到整个殿内的金碧辉煌,文武大臣分列在大殿两侧,为朝见的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但为文官之首的位置和武将之首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谢征特意奏请了晚几日再回京,魏严则是称病多日未上朝了,樊长玉猜测那约莫是魏严和谢征的位置。
唐培义率着一众武将抱拳单膝点地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樊长玉也跟着一拜,她原本是在金銮殿上自爆是孟家后人,逼皇帝查魏严的,但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李家和魏严似乎都还留有后手,谢征又在布局什么,让她先按兵不动。
最上方那把巨大的漆金浮雕龙椅上,传来帝王悦然的嗓音:“平身——”
樊长玉就站在唐培义身后,起身一抬眼便瞧见了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他瞧着比樊长玉想象中的帝王年轻得多,头戴冕旒(miǎn liú),笑着时整个人意外地显得很亲和,仿佛不过一少年人,不像一权御四海的九五之尊。
齐昇自然也看见了樊长玉,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时,哪怕依旧是笑着的,却如当初在崇州城外见的那宣旨太监那般,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齐昇指着他们对满朝文武笑道:“诸位爱卿且瞧瞧,这便是我大胤的脊梁之臣们了!”
大殿两侧的文武大臣们互递眼神,响起了一片极低的议论声,但谁都没有附和皇帝的话,文臣们面上尚还挂得住,武将中已不少人把不服摆在脸上了,只是碍于这是金銮殿,才没冒昧反驳皇帝的话。
主要还是“脊梁之臣”这顶高帽戴得,实在是不合适。
三公九卿尚能得此赞誉,此番随唐培义一起朝见的,官阶最小的,便是樊长玉这个五品骁骑都尉。
而能上朝面圣的,在京官中至少也得是五品身居要职的,才有个听政的位置,却无谏言的资格。地方官员,至少得四品以上才能面圣。
齐昇那句话,无疑是无形之中地,便替有功平叛的一众武将在朝堂上树了敌。
连樊长玉这初入官场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唐培义在听到皇帝那句夸赞时,额角的冷汗便已掉了下来,连忙抱拳道:“末将等愧不敢当,为陛下尽忠乃臣子本分,何况此番在平叛之战中,居功甚伟的也是贺大人和武安侯。”
贺敬元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又已亡故,谢征的赫赫战功,满朝文武也没人敢不服。
唐培义把这两人抬出来领皇帝那句赞誉,才称得上名副其实。
齐昇面上笑意不减,仿佛方才说的那等捧杀之言并非有意为之:“贺爱卿和武安侯的确是大胤国之栋梁,北地严冬将至,武安侯上奏说要回锦州巡视一趟兵防再反京,大胤有武安侯,朕和诸位爱卿都可高枕无忧矣!”
这话一出来,文武百官都是附和称是。
齐昇又笑着道:“待谢爱卿进京,朕当赐其九锡(cì)。”
此言一出,大臣们互相张望,谁都不敢出言,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樊长玉垂首立在大殿之下,暗道莫非九锡是什么忌讳,不然百官为何如此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