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87)
他说着打开了锦盒,里边当真只有几册半旧的兵书,再无旁物。
他指尖不动声色叩了叩锦盒下方,面上笑意不减:“怀安的这份薄礼,当真是薄,让都尉笑话了,还请都尉不要嫌弃才是。”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里边又是几册书而已,樊长玉当真是再难找推拒的由头。
而且李怀安那不动声色的动作,似乎是在暗示她先收下这锦盒。
樊长玉想了想,觉着若只是单纯送礼,他大可不必挑着一堆武官来给自己道喜时过来送礼。
她视线淡淡地从之前挑唆她和唐培义的那小胡子武官脸上掠过,回想着贺敬元同自己说的,李太傅一党眼下不会害自己,迟疑片刻,还是收下了李怀安递过来的锦盒,道:“那长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怀安面上神色似乎轻松了不少,他笑道:“怀安在兵法上造诣疏浅,只盼这注解的兵书能帮到都尉才是。”
樊长玉只得再跟着客套一句:“大人太过自谦了。”
好不容易把前来道喜的人都送走了,樊长玉瘫在椅子上,只觉脑仁儿一阵阵烧疼。
谁说军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的,这些从马前卒一路摸爬打滚做到将官位置的人,没一个是蠢的。
那故意给她挖坑,意图离间她和唐培义的武官,今后肯定是得提防着的,不过这类摆在明面上的钉子好拔,就怕还有暗钉。
李怀安的举动,也说不出地怪异。
樊长玉在所有人走后,仔细看过那个盒子,并没有暗阁什么的,几册兵书里也没夹什么纸条,注解在上边的小字也当真只是注解而已。
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叹了口气问谢五:“小五,你说李怀安暗示我收下这些兵书究竟是何意?”
樊长玉问的是正事,谢五只得按捺下心底那点偏见,帮忙分析道:“眼下蓟州兵权易主,底下的武将们虽信服于贺老将军,但贺老将军不管事了,他们也得在新的上峰那里谋个出路。就跟之前那些百户们前来向都尉示好一样,都尉接受了他们的示好,便是一场站队和拉拢。”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樊长玉一眼后,才继续道:“李怀安……大抵也是在拉拢都尉。”
樊长玉听明白了:“我收下了他送来的这些兵书,我现在就是跟李家站在一条阵线的?”
谢五点头,又说:“但他故意在人前送礼,显然就是特地想让什么人知晓。”
樊长玉仔细琢磨了一通,想杀自己的只有魏严,但不管自己有没有接受李太傅一党的庇护,魏严都不可能收手。
那么让能让李怀安多此一举做这事的,在这军营里,似乎也只有今日刚到的那宣旨太监了。
可宣旨太监是皇帝的人。
莫非皇帝意图对自己不利?
可皇帝为什么要对自己不利?眼下贺敬元还没被问审,也就说,她的真正身世还没大白于朝野,就算皇帝是因外祖父迁怒自己,那他还封自己官做什么?
虽然这官职貌似是被压了一压的。
樊长玉越琢磨越理不出个头绪,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
从前尚且还有陶太傅教她分析局势,如今陶太傅音讯全无,贺敬元马上又要被调回蓟州,今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都只能她自己瞎琢磨拿主意了。
思及此处,樊长玉的目光不由落到桌上那摆在红绸布托盘里的三百两黄金上。
这金元宝一锭是十两的分量,托盘里一共有三十锭,金灿灿的,瞧着很是惹眼。
她想了想,吩咐谢五:“你拿出十三锭元宝,和拨下来的抚恤金一起寄给阵亡的那十三名将士家眷。另拿出两锭给重伤的将士们买些补品,再替我找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幕僚来,银子你看着给就是了。”
谢五点头道:“都尉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阶,身边理当养几个幕僚了。不过……拨给阵亡将士的,会不会太多了?”
十两黄金,换算成白银得有一百两了,再加上朝廷统一拨下的五两抚恤金,就是一百零五两。
樊长玉说:“这是我承诺了将士们的。”
以郭百户为首的那批百户,将来能为他所用,却没法成为她的亲兵。
她身边可用又对她足够忠诚的人,还是太少了。
她想从自己带的那些小卒里,挑两个出来当亲兵。
谢五听到她那个答案怔了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要出门时,樊长玉却又叫住他:“把这些兵书也拿去给底下将士们看吧。”
谢五呆住。
樊长玉说:“让他们多读些兵法,有益无害。”
确定樊长玉是让自己处理了那些书后,谢五几乎是狂喜了,他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怕让樊长瞧出端倪,才赶紧收敛了些,抱起那锦盒道:“好,我这就拿下去!”
等谢五离开后,樊长玉望着放在兵器架上的那把陌刀出了一会儿神,才拿出从前谢征帮她注解的书,慢慢翻看起来。
读书能使人变聪明,她要多读书。
李怀安送她做了注解的书一举,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他从当初在山道上遇见自己,再到后来帮着自己查爹娘遇害的卷宗,刚好就查出自己身世有问题,再顺藤摸瓜地查出了贺敬元帮她爹娘伪造了各种文书的事,委实是太“巧合”了些。
-
皇宫。
玉宇琼楼间,一身海棠红宫装的明艳女子疾步走过,十六名梳着双髻的宫娥垂着头小步快走跟在她身后。
守在上书房前的老太监远远瞧见那女子,满是褶子的老脸上便已堆起了牵强的笑来,迎上前道:“这是什么风把长公主殿下给吹来了……”
女子艳若芙蕖的脸上全是冷意,甩袖一把拨开挡路的老太监,横眉斥道:“滚开!”
老太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眼见拦不住这位祖宗,又怕回头叫里边那位迁怒,只能抱住了女子一条腿,扯着尖细的嗓子道:“长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啊,陛下乏了,刚才歇下……”
说话间,女子已推开了上书房的大门。
满室浓郁的龙涎香飘出,让她绘着精致妆面的一张脸不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
老太监已吓得伏跪在门口:“陛下息怒,老奴该死,老奴没能拦住长公主殿下……”
“罢了,退下吧。”里边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子嗓音。
老太监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去时,还带上了书房大门。
长公主毫无惧色地看着龙案后那一身明黄龙袍,单手捏着眉心、满面疲乏的人,冷声质问:“你给我和武安侯赐了婚?”
皇帝看向玉阶之下明艳的美人,嘴角弯起时,笑得像个毫无心机的少年,眼神却像一条在暗处吐信的毒蛇:“朕替皇姐寻了个盖世英雄当夫婿,皇姐不乐意?”
长公主怒道:“武安侯落难之际遇一民女,已同那民女定了终身,陛下这是要本宫去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皇帝说:“皇姐多虑了,一介粗鄙民女罢了,哪能同我大胤朝的明珠皇姐你比?武安侯已同那民女一刀两断了。”
长公主秀眉蹙起,笃定道:“不可能,武安侯为娶那女子为正妻,甚至求了归隐多年的陶太傅收那她做义女,怎会一刀两断?”
皇帝笑了笑:“那皇姐当真是不了解男人了,滔天的权势和天下第一美人,还能撼动不了一个粗鄙民女在他心中的分量?”
长公主面色愈冷:“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
皇帝轻描淡写说了句:“皇姐放心,皇姐嫁过去了,永远也见不到那民女的。”
长公主脸色骤然一变:“你杀了她?你就不怕武安侯对你心怀怨怼?”
皇帝弯了弯唇角:“当将军的死在战场上,有什么好奇怪的?武安侯该怨该恨的,也得是反贼,不是吗?”
他早年被魏严架空,怕暴露了野心叫魏严忌惮,一直都装笨扮怯。后来为了拉拢李太傅,又在李太傅跟前装作乖巧好控制的样子,这两年一点点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