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71)
李太傅道:“放眼整个蓟州府,能伪造户籍文书和其他履历文书的,也只有贺敬元才有这个权利。”
他看向自己的长子:“你是说,贺敬元在帮那名屠户隐瞒什么?并且还一直都在庇护那屠户一家?”
李远亭点头:“正是如此。”
李太傅好一阵都没再言语。
十七年前,这个数字太敏感了。
十七年前发生的事何其多?
谢临山麾下老将孟叔远枉顾军令,在送粮路上前去救被困的十万边镇百姓,延误战机,害得承德太子和谢临山战死锦州,自刎谢罪,背上千古骂名。
同年东宫失火,太子妃和皇长孙都被烧死。
李太傅缓缓道:“你说,贺敬元拿给魏严的是什么?”
李远亭心中一惊,道:“可惜贺敬元做事谨慎,怀安已查不到旁的东西了。”
李太傅却道:“我们查不到了,让查得到的人去查便是。”
李远亭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报给皇上?”
李太傅答:“御史台赵大人有句话说得对,这大胤的天下,还姓齐。”
他口中的御史台赵大人,便是之前在魏严走后,愤愤出言的那位言官。
李远亭便知自己猜对父亲的意思了。
马车已停,李远亭亲自搀着李太傅下车,家门口仆役侍卫众多,二人并未再谈国事,等进了府门,李远亭才道:“借陛下之手可以除去贺敬元,断魏严一臂。但父亲既想拥立崇州那位了,若让陛下赐婚大长公主与武安侯,得了武安侯这一助力,只怕接下来的局势,对咱们又极其不利。”
李太傅抬了抬眼皮道:“听怀安说武安侯身边有个女子?”
李远亭忙道:“正是那屠户女,怀安初去蓟州遇上匪患时,便是武安侯身边的亲骑假扮蓟州府兵前去救的那女子。而今那女子就在蓟州军中,还被陶太傅收为义女了,想来甚得武安侯看重。”
李太傅脚步微顿:“陶奕那老东西?”
他眼皮微耷,瞳色因苍老而显得有些淡,片刻后道:“想法子把这消息传到长公主耳边去。”
李远亭应是。
他心中也明白,成了陶太傅的义女,那女子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显然武安侯并不打算只收那女子当个侍妾。
大长公主心高气傲,必是容不得的。
皇帝想借赐婚来拉拢武安侯,但这最终会变成结盟还是结仇,就说不清了。
-
几日后,一封弹劾贺敬元伪造卷宗,包藏祸匪的折子便递到了皇帝跟前。
贺敬元是魏严的人,眼下又正领兵剿崇州反贼,在这时候治他的罪,皇帝那头也不好办,索性在朝堂上将这封折子交与百官商议该如何处置。
百官们犯难,弹劾方是李太傅的人,被弹劾方是魏严的人,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掺和到这要命的党争站队中去。
当日早朝上,便只剩魏党和李党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皇帝以战事为由,暂且压下了此事。
下朝后,魏严和李太傅再次于汉白玉石阶尽头狭路相逢。
李太傅依旧是一副笑脸,拱了拱手道:“人老了,门生们主意大了,管不下来,早朝上的事,丞相可莫要往心里去。”
弹劾贺敬元的,便是李太傅的门生。
魏严这次连礼都未曾回,鹰目一扫,不怒自威:“李太傅老了,倒是可学学陶太傅。当年陶太傅急流勇退,如今不止朝堂上的百官,连陛下都念着他的好不是?”
李太傅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
魏严这才虚虚一抬手道:“魏某先行一步。”
魏严走远之后,李太傅脸色也沉了下来。
-
魏严上了轿辇,便一直闭着双目,面容刚严肃穆。
李太傅此举,是在逼皇帝审贺敬元。
皇帝因崇州的战事,暂且压下了此事,但等崇州的仗一打完,不用李家提,皇帝都会重新将此事提上议程。
十七年了,小皇帝也羽翼渐渐丰,想从他手中夺权了。
贺敬元替那叛徒伪造身份的事一曝光,当年的锦州惨案必会被提及,孟叔远已是盖棺论定的罪臣,他的心腹包庇罪臣之后,他一直想压下的锦州案,只怕得会迎来重审。
许久,他睁开一双鹰目,缓缓道:“贺敬元,不必留了。”
轿外有黑影飞速掠走。
第101章
樊长玉用了三天,才彻底参透了贺敬元指点她的那几招。
奈何没个人同她对练,她也不知道自己精进了多少。
樊长玉数着日子,后日便又可归家了,届时得同谢征好好过上几招。
她上次回军营时,谢征说是来崇州,还有公事在身,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会在崇州待上一段时间。
于是樊长玉每日除了跟着大军操练,也努力挤时间练自己的雕工。
雕坏了不知多少木头后,她总算能像模像样地刻出个小人偶的雏形了。
怎料这日集训结束,郭百户却道:“从今日起,军营封锁,任何人不得再离开军营,每日的训练时长也翻倍。”
底下的小卒们窃窃私语,樊长玉和另一名队正亦是面面相觑。
“吵嚷什么?”
郭百户一声沉喝,凶煞的目光巡视一周后,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瞬间平息了下去。
他粗声粗气道:“两名队正留下,其余人回营房待命!”
底下的小卒们三三两两往回走,细小的议论声再次蔓延开来。
樊长玉和另一名队正留在原地,等郭百户吩咐。
郭百户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主力军人数不够,咱们会被调去先锋营后边的右翼营,辅助主力军进攻。多少人从军十载也只能跟在大军尾巴上,得个清扫战场的活儿,这次算咱们捡便宜了,自古富贵都是险中求,老子这辈子就没熊过,你们可别给老子带出一窝熊兵,让老子丢人!”
樊长玉和另一名队正再三保证会加大训练力度后,才被郭百户放了回去。
崇州的战局僵持已久,樊长玉没料到两军这么快就会有一场大型交锋,她心事重重往回走时,却又被郭百户叫住,对方半张脸都掩在浓茂的胡子里,粗噶着嗓音道:“老子知道你上边肯定是有人的,你功夫也不错,但战场上你要是遇险,老子的队伍里不会有人填命去救你,你要是现在去找上边的人把你调往别处,还来得及。”
樊长玉只看了郭百户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回到营房时,小卒们交好的聚在一堆,似还在议论郭百户那番话里的意思。
见了樊长玉,便有人问道:“樊队正,咱们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樊长玉为了显得有威严些,在人前话一向很少,脸上也少有表情。
别说,这个法子还挺管用,她都没怎么发过脾气,但底下的小卒们似乎都挺怕她。
当然,不排除有她带队第一天,就用两把铁锤震碎了郭百户那把大刀的缘故在里边。
她绷着脸“嗯”了一声后,小卒们便静默了好一阵,脸上有对未知的惶然,也有怕自己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父母妻儿的伤感。
樊长玉知道哪怕是当兵的,其实心中也是怕打仗的,毕竟在穿上这身兵服以前,他们也不过是讨生计的脚夫走卒,亦或是勤勤恳恳的庄稼汉。
她没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只道:“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把刀法枪术练勤些,不求前途富贵,那也得有保命的本事,才能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等仗打完后回家见妻儿老母。”
顿了顿,又说:“我拿着把杀猪刀都能从一线峡活着下来,就是因为那些反贼杀的人,还没我以前杀的猪多。”
她努力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那个词,煞有其事地道:“熟能生巧在哪儿都是适用的,你们上战场怕,反贼军中的小卒也怕。大家都怕,那就是比谁在害怕时候,挥刀出枪更快。”
兵卒们哄笑出声,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