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129)
公孙鄞果断对长宁道:“小孩,你自己呆在这里等你姐姐出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言罢起身就要走。
帐内。
樊长玉把这段时日里积攒下来的情绪通过这场大哭发泄完后,直起身子揩了揩眼道:“我好像听见长宁的声音了。”
谢征早就听见帐外的动静了,他从帐门口收回冷沉的视线,道:“她就在外边,方才没来得及同你说在军中,你去火头营时,我便托人把她带过来了。”
樊长玉一愣,不及多问什么,赶紧掀开帐帘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两手托腮乖乖蹲在不远处地上望着这边的长宁,还有做贼心虚刚迈出几步远的公孙鄞。
樊长玉惊喜道:“宁娘!”
长宁看见樊长玉,一双眼也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奔过去一头撞进她怀里,两手死死抱着樊长玉的腰,瓮声瓮气唤她:“阿姐……”
这两个字一喊出来,她大眼睛里蓄起的泪珠子就止不住了,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樊长玉问她:“你怎会在这里?”
视线却不自主瞥向了几步开外鬼鬼祟祟欲走的公孙鄞。
都被瞧见了,公孙鄞也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离开,收回迈出一半的脚,扇面一摇,又是那副羽扇纶巾的倜傥模样:“这女童误落敌手,被救后暂收容于军中,听闻是言小兄弟妻妹,特带了过来。”
樊长玉连忙道谢,又蹲下帮长宁擦泪,看着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心疼道:“对不起,阿姐没能早些找到你,让你受苦了。”
长宁摇头,趴在她肩头哭得打了个嗝儿。
樊长玉抱着长宁邀公孙鄞暂且进帐坐坐,公孙鄞暗忖谢征都知道了自己在外边了,现在走也不合适,便借着探病一道跟进去了。
进帐后,长宁看到半躺在军床上胸前缠着带血纱布的谢征,瘪着嘴唤了声:“姐夫。”
继而抹着眼泪对樊长玉道:“姐夫为了救宁娘,被坏蛋打伤了。”
樊长玉偏头看向谢征,显然有些迷糊了:“你是为了救宁娘受的伤?”
谢征尚未做好在此时告知樊长玉一切的准备,唇角微抿,不知如何答话。
一向巧舌如簧的公孙鄞也清楚这个谎话不好编,正有些头疼,就听长宁抽噎着道:“宁娘被坏蛋当成大官的女儿抓走,坏蛋还把宁娘放马背上去杀人,黑漆漆的,好大的雨,雷声也大,宁娘很怕,后来听见姐夫的声音了,就叫姐夫,姐夫来救宁娘时,坏蛋把宁娘往天上扔,姐夫为了接住宁娘,被坏蛋捅了好大一个血口子……”
她说起这些显然还后怕得厉害,小脸发白,手也紧紧地攥着樊长玉的衣物,像是找到了什么倚靠,以此来抵抗那一夜带给她的恐惧。
樊长玉原本猜测是随元青劫走长宁,大抵是找自己私底下寻仇,却没想到长宁经历了这么多,光是听着长宁说这些,她就恨不能把长宁口中那坏蛋大卸八块。
她心疼地拍着妹妹的背脊,安抚道:“宁娘不怕,都过去了。”
心中却有些奇怪长宁怎会突然被误当成了某个大官的女儿。
长宁看到樊长玉心里就踏实了,想起自己被带走时,俞宝儿为了保护她,攥着她衣服不肯放手,被仆妇们拖拽时,他手上生生被掀翻了好几个指甲,又没忍住红了眼眶:“宝儿也在那里,阿姐,可以救宝儿和他娘吗?”
樊长玉困惑道:“你是说俞掌柜和宝儿?”
长宁点头。
樊长玉问:“俞掌柜和宝儿不是去江南了么?你在哪里见到的他们?”
长宁抽噎着答:“宝儿和他娘也跟宁娘一样,被那群坏蛋关在了那里。”
公孙鄞并不知俞浅浅母子是何人,面上有惑,谢征却清楚长宁被劫走那些时日,是在随元青手上的,神色微深。
那位女掌柜同长信王府有关系?
樊长玉心眼直,迷茫道:“莫非俞掌柜和宝儿也是被误当成了什么大官的家眷?”
她看向公孙鄞:“这位大人,敢问我妹妹是怎么被误当成大官的女儿被抓走的?”
公孙鄞看了谢征一眼,打起太极:“清平县遭难后,蓟州府那边暂时安置灾民的客栈是官府驿站,一向只接纳到访的朝廷官员,想来是反贼那边情报有误,才错劫走了令妹。”
这个回复听起来是说得通的,但樊长玉想到家中不见了的那张画,心中还是觉着有些怪异。
公孙鄞适时道:“军中都是些粗人,不擅照料孩子,给樊姑娘在隔壁安排了住处,樊姑娘可带着幼妹先过去安置。”
樊长玉刚找到妹妹,自是有许多话想问的,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征,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带宁娘下去梳洗梳洗。”
长宁退烧后,就一直被放在公孙鄞那边,山上条件艰苦,亲兵们又是一群莽汉,谁也不擅长照顾孩子,每顿只尽量哄着长宁吃饭,洗脸什么的,长宁还能自己来,至于扎头发发,她头顶的揪揪已经彻底成了个鸡窝了。
樊长玉前脚一走,谢征便对公孙鄞道:“用海东青给燕州传信,让他们查一查被困于长信王府上的俞姓母子。”
公孙鄞不解道:“那俞姓母子有来头?”
谢征道:“我初见那孩子时,便觉着和当今龙椅上那位有几分像。”
公孙鄞一惊,随即拧眉道:“你怀疑那是龙种?”
当今龙椅上那位,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登基时方才八岁,生母乃一低贱宫婢,无任何外戚势力。
皇位能落到他头上,只是因为魏严选中了他当那个傀儡皇帝,但如今傀儡幼帝也长大了,又有帝师李太傅一党扶持,难免生了扳倒魏严,收回皇权,重振朝纲的心思。
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就算皇帝借李太傅的势扳倒了魏严,李党在朝中,无非也是成为下一个魏党罢了。
这大胤的皇权,早就被门阀世家架空了,虽推行了科举,但寒门在朝堂上所占的位置,实在是太轻了。
再者,龙椅上那位,实在是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在权臣跟前懦弱,在宫人面前又暴躁易怒,难当大任。
谢征道:“那赵姓商贾言是为当年死在东宫的皇孙做事,我之前在清平县,却发现他有一处宅院,就置在那俞姓女掌柜家附近。若皇孙真有其人,通过那俞姓母子,兴许能查出些什么。”
公孙鄞当即就道:“我这就去传信。”
若那俞姓母子是皇孙的人,被困于长信王府,指不定也是长信王抓她们去威胁皇孙的?
他都快走出大帐门口了,却又回过头看着谢征:“九衡,若皇孙当真还活着,你……是要拥立承德太子的血脉吗?”
龙椅上那位在得知谢征和魏严反目后,便想下嫁一位公主拉拢谢征,只是谢征如今仍在西北,京城那边才不好太大张旗鼓罢了。
但帝王心思,自古难猜。
龙椅上那位虽早就暗示过谢征,扳倒魏严后,魏严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真到了那时候,谢征会不会是他下一个想除掉的人,谁又说得清呢?
更何况皇帝身边,早有李太傅稳坐一把手。
论起名正言顺,承德太子的血脉在如今的皇室中,比谁都更有资格坐那把龙椅。
再退一万步讲,仅凭当年的锦州之战,谢征和皇孙都有共同的敌人,就更适合结盟。
帐内沉默了许久,才传来谢征冷沉的嗓音:“你看皇帝待魏严如何?”
只一句话,便让公孙鄞意识到了其关键所在,魏严一手扶持龙椅上那位,最初虽是想让他当傀儡皇帝,但曾几何时,魏严也的确是龙椅上那位最大的靠山。
谢征若拥立皇孙,能立下的从龙之功,不亚于当年魏严对龙椅上那位的恩情。
可他本身就已兵权在握,皇孙若登大宝,还能赏他什么?
封赏不了了,猜忌和戒备便会与日俱增。
公孙鄞设身处地替谢征想了一番,忽而拧眉道:“我算是发现了,你如今的境遇,不管坐上龙椅的是谁,成事前都会铆足劲儿拉拢你,可一旦尘埃落定,你又是第一批要被鸟尽弓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