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请老夫人和夫人赐字。他这些天窃用“齐鸢”之名内心十分不安,如今既然真相大白,少不得冒昧恳请两位长辈赐字。
最后老夫人道:“我们家没有读书人,老婆子也取不出什么好的字,你若是愿意,就用‘伯修’二字吧。”
齐鸢既然要读书,那便希望如他所说,修身明德。
想到这,齐鸢轻轻靠在床上,闭上眼低声念着:“齐伯修,伯修……”
修身不言命,谋道不择时。这倒是正和他意。
念着念着,不由轻轻一笑——自己这个他乡鬼,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了。
第二天,齐鸢仍旧寅时起床,洗漱净身。
银霜前一夜被吓得够呛,后来问许嬷嬷,后者却只道因明天县试,所以老夫人额外嘱咐了小少爷几句。至于将她们关起来,却是因为府上丢了重要东西,所以老夫人要严查。他们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便是老夫人审问下人的时候,被人供出来的这几人手脚不干净,贪墨了不少府上的东西。
银霜作为大丫鬟教管不力,也挨了一顿训。老嬷嬷走后,银霜又忙着重新分派剩下几人的活,再各个叮嘱警训一番,等各处都安排妥帖已经深夜。因此第二天齐鸢起床后,她才想起考篮还没备着,忙去书房找了来,正是一个精致的长耳竹篮。
齐鸢在一旁瞧着,见那竹篮遍织地纤巧细腻,阴刻有山水竹石,朦胧湿润,恍如一幅绵延不倦的水墨画卷。竹篮里面还有一块玄玉墨以及一根雕漆紫檀管的花毫笔。便知道这是去岁小纨绔用的了。
因疏于保养,花毫笔的笔毛已经有些许发脆,银霜伸手就要将里面的东西丢掉,换成新的。
齐鸢连忙“哎了”了一声阻止她:“我看还能用的,好好的就别丢掉了。”
银霜笑道:“这样了哪还能用,少爷的好笔管多少没有呢,上次舅老爷新送的貂毫笔刚开了笔还没用,还有那块秋光墨,通体金灿灿地雕着山水图,跟这考篮正好搭成一对呢,可是再鲜亮体面不过的。还有那龙香墨……”
“龙香墨是药用的,拿来写字更浪费了。”齐鸢哭笑不得。
他主要是想用小纨绔的东西答这次县试,那花毫笔虽不至于不可用,但也的确放太久了,于是想了想又道,“你给我多放支笔就行,里面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了。”
银霜应下,想了想索性添了块金灿灿地秋光墨,又放了两支好笔进去,一支是檀香木管,上面彩绘福禄纹样的紫毫笔,另一支是留青竹雕的貂毫笔。
两样都是罕见的珍品,再不会有人能越过去的,免得小少爷攀比惯了,在考场看到旁人的东西更好不高兴。
笔墨砚台等物件都放好了,齐老夫人和齐夫人又都派人送来了吃食。
老夫人送来的一篮子都是肉干熏鱼等物,显然是拿东西照着他的口味做的。齐夫人送的则是糕点面饼,其中甜糯的甘露饼和阁老饼都是扬州本地的点心,胡麻饼和茄子饼却显然是北方吃食。大概是杨氏看他出门坐车,猜测他是北方人,叫人从街上买了来。
齐鸢亲自将吃食一样样放进考篮里,不由眼眶发热。
许嬷嬷又将老太太送来的俩小厮带进来见了,一个叫常永,平头正脸,模样机灵。另一个正是之前管着犯事小厮的孙大奎。
按照县试规定,卯时众生童就要进场。齐鸢不敢在家中耽搁,便让常永带着考篮,孙大奎驾车,主仆三人直奔县学考棚而去。
江都县最近几年学风很盛,因而县试的考试地点也从县衙大堂挪到了考棚。
常永陪齐鸢在车上坐着,一路说笑不停,又指着县衙介绍:“原本县试都是在县衙考的,考桌就设在大堂廊下,再不行就摆院子里,咱江都县的县衙宽敞,容下这些考生也不是问题。但后来老爷说,读书人身子弱,考试又极费精神,哪能经得起大太阳考,所以捐银建了这考棚。原本这几日考棚要修葺一下的,但县衙里前几天才审了案,听人说当时满地的血,很多考生都惧怕血光之灾,觉得不吉利,因此仍改了回来。”
齐鸢听他说话,言语间显然将自己当成新来的一样,事无巨细都讲一讲,心里不禁好奇老夫人怎么交代的。不过这样他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一听满地流血,不由惊诧:“这几天还有县里有大案子吗?”
常永道:“就张生被人打断腿的案子。”
齐鸢听是张如绪的案子,便不再问了。常永却忍不住道:“那张生被人打断了腿,后来知县老爷审案,派人去捉涉案的几个人,结果一个都没拿来。状元巷的曾家说曾奎两天前就出门了,根本不在扬州。围观审案的老百姓没一个不骂的,眼看着天就黑了,这边僵着呢,就有人说看到那几人了,都在周家巷躺着。”
齐鸢纵是不想关心这个,此时也忍不住了,好奇道:“躺着?”
“可不,都躺着。连着曾奎一共六人,全都被人打断了腿,扔在周家巷。衙役们全都出动了,这才将那六个人抬回衙门问话,我虽然没在场,但听说那血流一地啊,好家伙,这下哪有不招的。”常永道,“原本这考棚要修整的,准备四月份的府试,可是那天流了这么多血,大家再没有敢进去考试的,纷纷闹着仍去考棚。”
齐鸢想了想那场景,若是自己的话,大概也更愿意在考棚里。
只是府试应该另有考棚,怎么听着跟县试的用一处?他心里诧异,如今知道常永不会多心,便想到什么问什么。
果然,常永道:“咱扬州府县同治,钱知府便将府试的考棚废除了,也用咱家建的这一处做科场。”
科场是皇帝所派的钦差办公以及科考用地,除了府试,提学官所主持的岁试和科试也在此举行。别处是府考搭便车,蹭提学官岁试的场地。扬州却好,反过来都去蹭江都县县学的地方。
齐鸢问:“那得花多少银子?”
“那可多了。”常永道,“当初建的时候就几千两银子,这还不算里面的考桌考凳,现在每年修缮维护的费用,也得几百两银子。”
“这么多!”齐鸢不由骇然,随后一想,可不得要这么些吗,科场可是朝廷钦差所到之所,必定是十分敞亮体面。别处是一府之力盖这个,他们这里倒好,竟然全靠齐府。
谁知道常永却叹了口气:“这还不算什么。咱家的书院每年用银子更多。老爷本就给了那书院许多田地房舍用来收租了,那些租银教给维扬盐商,每年生的利息就不少。结果那掌教还隔三差五要钱,要么祭祀用银,要么就是要接待四方游学的来客。之前褚先生来退学那天,老爷还想着让少爷去书院,结果好家伙,那掌教竟是不肯。”
齐鸢听得云里雾里:“书院不是咱家的吗?”
“本来是的。”常永道,“但是现在眼看着就要被里面的人侵吞了。”
他说完见齐鸢面色一沉,眉目凛然,忙道:“少爷先别想这个了,今天县试要紧……哎,少爷,你这脸色不对啊……”
齐鸢的脸起初还只是微红,此时脸颊却像飞起两团烈焰。俩人因坐在车里说话,外面有只是天际微明,因此并没有注意。现在车子已经到了考棚前,街道两侧灯火通明,来卖吃食的摊贩也都开张了,因此光线充足。
常永伸手一探,顿时被手下的热度吓了一跳。
齐鸢自己也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估计是昨天夜凉露重,自己一直跪在祠堂里被凉浸浸的石板过了寒气。再加上当时自己心绪不安,悲喜难抑,让这本就元气大伤的身体跟着遭了罪。
考棚外呜呜泱泱一片待考生童,齐鸢伸手试了试,觉得手下并不是十分烫手,便对常永摇了摇头:“都已经到这了,不妨事的。我一会儿买点姜汤喝去去寒气便是了。”
常永不放心,为难地看着外面,孙大奎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在一旁劝道:“少爷,你要是病了咱还是回去的好,要不然你进去考棚,万一情况不好咱外面的人也不知道……”